中篇小说连载【你我不是一场梦】简介
作品以描写黄土高原某地区,九十年代以来的农村生活为背景,以三个村妇为主线,展开了一幅乡村生活的画面。
写巧儿,兰兰,梅子这三个女人,自然也就牵出了她们的丈夫和孩子。他们的幸福与伤痛,他们的喜悦与愁苦,以及这个地域的风土人情,随着故事的起伏而展现。
O1
黄土高原。
有个小镇,叫李家庄镇。但绝大多数户,并不姓李。
镇子里,是挨着的两个自然村,村与村中间有两条街,东西向的短一些,南北向的长一些。平时镇街上的人并不多,阴历逢四逢八的日子是赶集日,当地人叫过会。只有过会的日子人车如流,熙熙攘攘的赶来。购买生活用品或物资交易。
镇子的南边五里地的地方,有个村子叫槐南村。出了镇子向南望,一眼就能看见有个高高大大的槐树。若有生人问路说,槐南村在哪块?当地人都会用手向南一指说,到了那个大槐树跟前,就找到村子了。
眼下,正是冬闲时节,这太阳光也懒散起来了,想照不想照地挂在天空。槐南村人,也和季节一样的该忙的时候忙,该闲的时侯闲。
说男人们怕闲,闲了到一搭没几句正经的话,净是围着女人的话题转圈圈。其实女人也一样,这天下午,三个村妇不谋而合地集中在巧儿家楼下的客厅里,像梧桐树上的麻雀,唧喳个不停。
这会儿,她们正为了一句笑话,笑得前合后仰的,巧儿还笑出了泪。什么笑话呢?
还不是说罢了天气说孩子,说罢了孩子说公婆。有时也说说电视剧里的事儿。说的时间长了,说的深了,就自然扯到了男女之事。兰兰爱说爱笑,微瘦,巧儿微胖,她俩年龄差不多。这阵全然忘却了自家那本难念的经,逗着二十七八岁的梅子。“嫂子给你教个好办法,保准你这个月就能怀上。”
一阵耳语,梅子的脸刷地一下红到了耳根,忙用手去捂兰兰的嘴,撞掉了兰兰怀里织毛衣的线团儿。
兰兰又转向巧儿,“你家男人野不野?我家……”兰兰一本正经地,巧儿却却咯咯咯地笑成一团。“怪不得你一胎就怀上了两个,还给人家梅子介绍经验呢。”
不胖不瘦,长像标致的梅子,笑得直捂肚子,兰兰不笑,把巧儿压倒在长沙发上,捅她的痒痒。巧儿怕人捅,只好求饶。没静几分钟,嘻嘻哈哈的笑声,又溢满了巧儿家的庭院。自然是兰兰的声最响,如滚核桃。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
巧儿的公公又可能在谁家的牌桌上,和几个老头老太太摸花花牌了,这阵儿不在家。要不她们怎能说得那么无害无臊,肆无忌惮呢。
天黑了,鸡儿上架了,牛儿羊儿归圈了。母亲们在村里呼儿唤女的,招呼着回家。巧儿此时的一片心思,全系在她家男人亮亮身上了。
客厅里的电视连续剧演的是什么,巧儿的印象一片模糊,只觉得演了一集又一集了,还不见亮亮回来。墙上的时针都指向十一点了。亮亮的父亲说了声“这熊亮儿”,就趾哒着鞋,去睡觉了。
巧儿关掉了电视,脚步沉沉地,朝后边楼上自己的屋子走去。又去东屋给上六年级的儿子龙龙盖好被角,再看炉子盖是否严实。然后回到西屋,封了火炉。揉揉发涩的眼皮,不知是该睡还是该等。
这天,正好是农历的十月十四,明亮的月光,悄悄地透过那宽敞的玻璃窗射进屋子,把窗帘布上的竹子韵景,勾勒得一会儿清楚,一会儿朦胧。这么静美的夜晚,这么宽敞这么温馨的房间,有这么舒服的床铺,这么一个热乎的女人,可亮亮却……巧儿一躺下,刚才发涩的眼皮却不再涩了。毫无睡意的眼晴,一会儿盯着窗子,一会儿望着白白的墙壁。身子像翻烙饼一样地翻颠着。一夜两夜如此倒罢,常这样该如何是好哇。
村里有钱的人多起来了,几条热血汉子凑到一搭无聊了就玩牌。嫌不过瘾就耍钱。从小到大,一玩不可收拾。有时,还高喉咙破嗓子地喝酒呀猜拳,然后借着酒意谈女人。觉得只有这样,才真活得有滋有味。他们常嘲笑那些古板守旧,胆小窝囊怕老婆的男人。
其实,亮亮以前不是这样子的。
没盖楼房之前,没买彩电之前,在那面三间破瓦房里,天一擦里,就钻到被窝去了。那时他认为,搂上老婆睡觉,是人生最大的乐趣。否则便是不会享受天伦之乐的傻男人,他怎么也想不通邻居黑狗他爷和他婆,年轻时侯,夜里常在人睡静时打架,三十岁就分房另睡了。
亮亮常夺过巧儿手中的针线活,催她早睡。有时巧儿说,这么早就关灯,不害臊。只尝给他一个甜甜的笑,又继续忙她的。亮亮就采取果断措施,关掉电灯,一把将柔得像个小猫似的妻子,搂进他那勃发着青春气息的被窝。
地里的苹果,卖了一年再一年,这么就盖了楼房,买了彩电。亮亮改了早睡的习惯,看新闻,看广告,看天气预报,电视剧更是百看不厌。泡一两杯白兰条茶,抽三四支金丝猴烟,兴致蛮高地看到节目完。还常说,那个《渴望》就是播十遍,我都爱看。
在客厅看电视,父亲也常在旁边坐着,和巧儿想说亲热的话儿,就不好意思了。每次出现了男女搂抱的镜头,当着老人和孩子的面,有点不大自然(像是在演自己),但习以为常,多见就少怪了。总比没有电视的日子,丰富有趣的多了。
这一段时间,亮亮突然说,见天晚上看电视,真没劲。再后来白天也寻不着人影了。
巧儿问:是不是耍牌了?
亮亮说,没有的事。
那你为啥半夜了还不回?
我们几个谝闲传呢,吹牛哩。
不信,见天吹牛谝闲传,肯定是有相好的了。
有相好的咋啦?你们女人真是。
那咱就离。
离就离,走一个穿绿的,来一个穿红的呢,排着队呢。
那我现在就走。
说走那能真走。她是探个虚实,看男人到底对老婆怎样。夫妻伴嘴是常事,一晃就烟消云散了,哪一家不是这样。要说离婚,那可不是闹着玩的事。亮亮见说得深了,不好再继续下去,只得说了实话。
巧儿也早都拾清他的底子了,她一直生他的气,日子好了,不学个好样,净干些没出息的事。再那样我就另嫁了。巧儿施了女人们没有办法时通用的办法。不过这办法无论何时何地何人用,八九不离十,准灵。
他当即表示,以后再耍牌,就剁指头!
可是,今夜却又……巧儿在心里骂了几句,不争气的东西,还真想剁指头还是咋的。然后,又翻了翻身子。脑子已乱成一团乱麻了,时儿轰轰作响。不能再这样折腾了,否则患了神经性头痛就麻烦了。兰兰就是常被这病折腾得坐卧不宁,别人还说她装病,娇气。
巧儿意守肚脐,数着一二三……这是她从一本书上看到的,可是,无论怎样数,还是难以入睡。
刚结婚那阵子,巧儿每次走娘家,两天一过,亮亮准来叫。借口说家里如何有事如何忙。晚上,伏在巧儿耳边说,没有你,我就睡不着。巧儿心里甜滋滋的,如三伏天吃上了好西瓜。
现在,她多想让亮亮再说这样的话。可是,岁月的延伸,年龄的增长,这种失望便接踵而来,尤其是最近。
02
终于困到了极点,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
水龙头怎么没拧紧,一股水哗哗地朝下流。怎么又变成淋浴喷头了,巧儿愉悦地,舒服地冲着澡。冲那光滑的脊背,搓那结实有弹性的大腿。忽然亮亮伸出了双臂,吻着巧儿乳白色的脖颈……
梦中的巧儿脸上还带着微笑,甚至还轻轻地哼了一两声。
不知是哪一家的狗先吠了几声,随后,半个村的狗都“汪汪汪”地响应起来。这个村,半数以上的人家都经营着果园子。挂果时节,主人和狗一齐搬到园子看守果实。果子一出手,主人和狗也就大功告成地回了家。亮亮家的狗只咬了两声,就乖乖地卧到一边去了,它知道是主人回来了。
亮亮这个近四十岁的壮汉,冬闲了积攒的精力没处去使,便神不知鬼不觉地迷上了麻将。前些年,娶回巧儿后,面朝黄土背朝天地干,还了两年的债。生产队里数他挣得工分最多,日子还是紧巴巴的。谁家要打土墙圈院子,谁家人多劳少地里活干不过来,他有的是力气,混得几顿饭吃,挣得几个零钱,便自以为满足。承包了土地以来,收成也风调雨顺了,就可以卖点余粮啦棉花啦什么的,钱便不成缺物。但是真正让日子富余的不是种粮,而是种果树。
当经济大潮的浪头再一次涌到农村时,他和村里的几个精明汉子凑在一起,综合分析了得来的信息,栽果树比种粮划算。这不,他们就是村上最早的果农户,他们常在人前里自豪地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
如今,果农像滚雪球似的多起来了,果树成了庄稼人的摇钱树。你盖他盖我也盖,一幢幢的楼房像雨后的竹笋,拔地而起。白瓷砖贴的门面,整洁而阔气,咋一看和小城市人住的没啥两样。略有不同的是,家家门顶上都用彩色瓷砖贴上“碧玉生辉”、“勤劳致富”等字样,或是龙凤呈祥的图案。以城里人的眼光看,就有点俗气。以农人的眼光看,倒是一种乡土美。什么地方兴什么货,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千古流传的民风民俗嘛。
住楼房的第一天晚上,亮亮独自站在院子,仰望着星月朦胧的天,仰望着那座神气的,又确确实实是属于自家的楼房,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悄悄地抹了把泪。祖上几辈人都没住过楼房,想不到这事让他给变成现实了。世道可真变得令人不得不折服哇。自此,亮亮不知下了百次千次决心:要好好过日子,好好孝敬父亲,要争口气荣光耀祖……
这已是去年的事了,今年秋天,卖果子的钱,全都存入了银行。亮亮望着支票上那些阿拉伯数字,想了许多许多。家里缺什么?什么都不缺,这钱往哪花,除了改善吃穿,地里的再投资外,到明年还会有一笔令人振奋的数字呢。干大生意嘛,又怕亏了本。想来想去没想出个眉目,却稀里糊涂地,入了赌博的行列。输了,觉得银行里有的是钱。赢了,觉得这比种庄稼务苹果来钱还快。像中了魔似的,身不由己了。
这阵,他轻手轻脚地溜进灶房,摸了个蒸馍,三口五口地嚼着,又拿瓢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凉水,抹了一下嘴巴,然后顺理成章地,而又酷似理屈地,溜进儿子的屋里,合身睡了。不到三五分钟,就打起了呼噜。
黎明时分,儿子龙龙要去上学,弄出点响声,吵醒了巧儿。儿子伏在妈妈的耳边,悄悄地说爸爸回来了。巧儿见亮亮头歪在枕头一边,嘴角挂着口水,睡得像圈里的猪一样,完全忘了家里还有,她这个大活女人,这女人可是等了他一夜啊。巧儿摇了下亮亮,他只哼了一声又翻身睡了。先前的那般柔情哪里去了呢,巧儿委屈得直掉眼泪。那张浓眉,黑胡腮的国字脸庞,曾给过她多少炽热的爱,甜蜜的情,令她将心都掏给了他。她不知发过多少次誓,今生今世活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就在搬入新楼的头天夜里,他异常兴奋地与她亲热了一夜,说了许多热烫烫的,又感人肺腑的话语。巧儿觉得比新婚夜还令人回味。
可现在,那种男人特有的激情呢?巧儿再也忍不住了,真想拥住亮亮的脖项……
但是又不知从哪来的一股火气,而且更多的是一股的怒火。那张可爱的脸不再可爱了,不再令人陶醉了。变得丑陋,令人恶心,真想重重地给上一巴掌。
想归想,她并未动一下手。只是轻声叹了一下,悄悄地走了。去扫那院里被风吹落的梧桐树叶儿。望着那枯干曲卷的叶子,听着那“沙沙沙”单调的扫地声,巧儿觉得这日子如果是这个过法,这辈子就太没意思了。
心事说给公公听,公公只敷衍了事地说了几句,儿子听不听他不在乎。他劝儿媳,现在的男人都这样,管他呢。有时还说,有你吃的穿的住的,还寻他的事哩。一个受过苦遭过难的长辈,竟这样袒护儿子的不良行为,实在令人难以接受。亮亮母亲去世早,父亲把他哥俩,像猫猫狗狗地宠着,爱着,看着他们一天天地长大。现在,亮亮他哥程辉辉在广州工作,几年回一次家。只有亮亮一人,每天在父亲的眼皮下晃动着。他认为儿子把家弄到这份上就很不错了,比当父亲当爷爷的强得多,所以也就睁只眼闭只眼,百事依顺着他。至于媳妇嘛,给点真心就行了。
当媳妇难哪,巧儿在心里叹息道。太阳一杆多高了,亮亮还在沉睡。巧儿收拾完里里外外,就做早饭。
早饭做好,单等丈夫起来吃饭。巧儿去叫,一叫三哼不动弹。公公说“算了,让他多睡一会儿,咱们先吃。”
沉红色的豇豆稀饭,白生生的蒸馍,三个炒菜,一个凉拌牛肉片。公公和儿子龙龙吃得很香,巧儿却如嚼蜡。
中午的天气尚好,温暖的阳光洒满了庭院,渲染了所有的环境。巧儿心里轻松了一些,夜里的不快像天上的浮云一样,渐渐远去了。她给洗衣机里弄好了水,找来些脏衣服。这时亮亮伸了伸懒腰起床了,随后去灶房吃饭。巧儿只顾洗衣呀晾衣呀,当忙完手中的活,再去灶房,想和亮亮说几句话,却只见乱放了一堆碗筷碟,早不见他的人影了。她后悔着,自责着,巧儿呀巧儿,你就是贱,闲不住,总爱找活干,而且还干得那么的认真……
她又开始坐卧不宁了,气,却又不知该往哪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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