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巧儿和亮亮闹事的那天晚上,兰兰与建刚正式商谈离婚之事了。互相伤了自尊,还都装强硬,不愿低头。似乎谁低了头,谁就是犯错那个。看来,昔日时光,难以挽回了。
“见我倒霉了,欺负我是不是?要是我家里有座金山,女人们跟上一溜串,怕就是撵你,你也不走是不是?”建刚似乎还愤愤不平,还想最后摊开说几句。
兰兰说,“臭得像堆屎,还当你有多吃香。”一说到这个香字,兰兰就又想起了刘香,赶不走的魔影晃来晃去,她感到一阵恶心,像吃了苍蝇似的。
孩子早已熟睡了,灯也灭。但是,双方都能感觉出,对方生硬的,充满怒火的呼吸。还有那种绝望的沉默,以及针锋相对的态度。
难道这就是命运的安排?命里就注定不能到头?既然是散伙,何必动干戈或磨嘴皮呢,所以兰兰冷静多了。婚前的不了解,婚后渐渐没感情,屡次挨打早已伤透了心,她一点都不留恋建刚,只是可怜两个娃。她抚摸着身边的芳芳和玲玲,一阵怜惜之情涌上了心头。
人都说女儿家是妈妈的小棉袄,会疼母亲。这一对孪生姐妹长大了一定讨人喜欢,一定很孝顺吧,她脸上露出了宽慰的笑意。想起娃们不久就要离开父亲了,她在心里唤着娃的名字,为她们残缺的人生,默然落泪。
一生下来,建刚就嫌不是儿子,一直对娃们很冷淡。会叫爸了,听着那甜润单纯的童声,多少唤起了做父亲的爱心。才偶尔抱抱这个,亲亲那个。
一会儿这个说要吃,那个喊着要喝。他就烦了说滚,到世上都干啥来了。可想而知,做母亲的,是怎么熬过来的呀。兰兰虽然爱女儿,但考虑到自己的能力有限,要求离婚后一人带一个娃,建刚说,不是儿子我一个都不要。
这时,建刚见兰兰那边沉默不语,他也没有说话的兴趣了,事情弄到这一步,要收场,除了离婚,还有别的好办法吗?完了,这辈子完了,到头来光棍一条。和他好的那个刘香,跟上一个体司机跑客运了。他在心里骂,没良心的臭女子,白花了我的钱。他在心里骂,也就只能骂了,能像打兰兰那样打刘香吗?不能,连出口气的机会都没有。
他遇到另一个女子时,他认为自己是一个相当幸福的男人。因为她才二十岁,就把她宠爱的称做是白菜心。他得意地在心里说,好女人多的是,只要我有钱,哪怕到七十岁了,都不愁没女人陪。因而对兰兰爱理不理的。但是后来才知道,那个白菜心与好几个男人都有瓜葛。时儿对他热,时儿对他冷,而且随时有被踢出圈的可能。在他有点后悔的时侯,兰兰却闹着要离婚。
对于将要失去兰兰,他只有一丝的失落感。女人先提出离婚,使他处于了被动地位,他觉得有损于男人的自尊,好像只有男人休女人之理,哪有女人不要男人之事。
为了所谓的爱,他已付出了许多,丢失了许多,妻子,女儿,钱财,更有金钱买不回来的名声,青春,感情。这些都付之东流了,他开始认真地自省自责自悔了。但他还有一点自信,就是觉得自己还是有本事的,能写会算会社会交往,就不信日后,过不上好日子。
要离了,要散了,没有爱了,恨也减弱了许多。这多年的婚姻生活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虽算不上恩爱夫妻,但也不是没有一点感情的。兰兰能做一桌可口的饭菜,先前总是叮咛他多吃点,吃好点,男人没有好的身体,这个家的顶梁柱就不稳了。现在的他,不是身体垮了,而是精神上出问题了,这个顶梁柱照样在摇晃。特别是有了孩子后,时常冷落了兰兰。他有心道歉,一来抹不开面子,二来觉得兰兰太厉害了不会原凉他,日后永远有个把柄在人家手里。唉,车到山前必有路,任兰兰折腾去。
他不知不觉挪近兰兰了,悄声说,留个好印象吧,一日夫妻百日恩嘛。兰兰不理他,怕心一软,离不了,又要跟上遭罪。够了,那种日子早就够了,她真想大声喊出来。
所以,兰兰不会依他的。越是不从,建刚就越要征服她,要不然,就是一场败仗,有损于男人的尊严!建刚下了决心,用尽了力气。
看样子这场侵略战争,免不了了,兰兰突然改变了主意,打破常规,反守为攻。她也使出了力气,猛地翻了身。建刚出乎意料地被兰兰搂住了,被一种猛烈的女性气息覆盖得锐气大减。他招架不住了,要投降了,他放弃了男人的自尊,强大与占有征服的念头。一股不可阻抑的电流通遍了全身,他要释放和发泄那久抑的困惑。他仰望着黑夜里朦胧的兰兰,猛地搂住了她,双方都在喘气。这场“战争”,应该说是双赢吧。
建刚想对兰兰说,其实我也有痛苦和悲哀啊,可是事到如今,只好这样告别吧!
谁知,天一亮建刚就变卦了,先是叫不起来,后是起来了却说他今天有事,明天再说,骑上那辆蓝色的破旧摩托车出去了。
兰兰又生气了,摔坏了镜子,捂着脸在房里哭了好一阵。当她出房门想透透气时,看见了灰沉沉的天上,慢悠悠地飘下了,零散的小小的雪花。落在地上就没了。转眼的东西就不见了,消失了,就像消失的光阴?青春?兰兰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可偏还挂牵着孩子。无辜的,不幸的孩子,本不该跟上大人遭罪呀。
当学生吃过午饭,上下午学去的时候,雪已经下大了,不大功夫,地上白上,树枝白了,房顶也白了,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兰兰的心里空落落地难受,站在大门口东望望,西瞅瞅。
长长的村巷,平日晒太阳的老汉,说笑的男人们,互相追撵玩耍的小娃们,呼儿唤女的女人们,这会都哪里去了?莫不是一家几口亲亲热热坐在被窝里看电视吧,除了虎娃子家,和建刚两家没有电视,其余的不是黑白的,就是彩色的。平时她去别家看电视不很方便,多次怨着建刚,这阵却不怨了。虽然手续没办哩,但在心里已经一刀两断了,她这么想。以后自己会是怎样的生活境况呢,她心里一片茫然,就像眼前的天和地,一片灰茫茫。
有两条狗从西头跑过来了,一会儿互相追撵,一会儿原地转圈嬉戏,留下了两串时儿分开,时儿交错的脚印。狗的后腿勾起一股一股的雪粉来,直勾得兰兰心里痒痒的,她的思绪,如这雪地上,乱七八糟的脚印一般纷乱。
大雪纷纷扬扬,她的思绪也纷纷扬扬。小时候一遇下雨或下雪,就让奶奶抱着,站在屋檐下,看呀看,看不够哇自然界的千变万化。那时候,对于世界和生活的认知,就只是好奇,单纯,幼稚。现在呢?能否从这千变万化中,看出点生活的理儿来吗?
雪,不停地下。她不住地看。久久地在这雪地里。
12
大雪下下停停,一连下了三天,足有七八寸厚了。村里人个个心神愉悦,见了面总少不了说,好雪,好雪。这两个字里,不知道包含了庄稼人多少喜悦,多少希望和寄托哪。
可是有谁知,这场雪也意外地给兰兰和志强的事,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在这期间,他们见过两次面。
第一次是建刚走了的那个下午,志强看见建刚骑车走了,随后又渐渐下起雪来,他估计建刚一时半会回不来。
一见面,兰兰首先奉献的是,止不住的泪水,她被志强拦入怀里,柔弱得象个遭受过离群的小羊羔,找到妈妈似的,说不上是悲或是喜的眼泪。志强也红眼圈,随后滚下几颗泪珠,一半是为兰兰,一半是为去世的妻。兰兰哭够了,仰起泪脸,想对志强说什么,志强就俯下去,亲吻那被泪水润湿了的脸,以及她脸上的泪花,抚摸她那蓬乱的头发。兰兰那颗冷凄凄的心,温暖了许多,直到两人都浮现了笑容。
在这之前,也就是建刚与刘香好上之后,家务活地里活,全是兰兰一人承担。她虽然有一副结结实实的身躯,可毕竟是个女人,在人前掩饰不住那份狼狈不堪与疲惫的样子。这些志强都看在眼里,动在心上。建刚与兰兰的关系逐渐恶化,他的同情心也就越来越强烈了。
志强难以掩饰这种情感了,他要用自己身体和爱心,去温暖这个心里受伤的女人。
兰兰自然有些不安,她害怕建刚。所以十分谨慎,只好压抑着委屈。有时她觉得对不起建刚,但是在挨打之后,那种心里对志强死去的灰又复燃了。她认为那是逼出来的,只许他领上女人下馆子住旅社,就不许我找自己喜欢的?但终究不敢放肆,毕竟是建刚家的媳妇,不是志强的,兰兰明白这一点。
这会儿,默默依偎着的他俩,自觉地分开了。因为大门还开着呢,农村人白天的大门,是不轻易关的。兰兰抓起女儿的毛衣织起来,志强低着头抽烟,各自想着心事。
第二次见面,是在下雪的第三天中午,在志强的家里。
志强婚后与父母另居一院,去年丧妻后,女儿去镇里上初中,嫁到镇上的姑姑顺便照料着,逢周六才回来。平时出车去大门就上锁了,父母和弟弟志军,很少过这边来。这两天下雪,无法跑运输,志强心里说,老天有眼,兰兰也觉得这是一种机缘。人常说,缘去空扑腾,缘来不用争。
志强就关了大门,他要在这安静的雪天,好好享受和珍惜到来的爱情。他俩站在院子的雪地里,手拉着手,对面而站,互相望着笑一笑,又互相亲吻着,不一会儿,俩人头上,肩上都披着一层白白的雪。志强说“白头到老”,兰兰也说“白头到老”。
志强失去女人之后,又得到另一个女人的爱,心里自然有说不出的喜悦,兰兰觉得志强会体贴人,也许是年龄大一点,也许是性格上的差异,反正跟建刚在一起,像是是猪狗动物式的交情。她想像不出,建刚与别的女人在一搭是什么样,她们真不知看上建刚什么了。
兰兰想,要是没有志强,她会不会有生活的希望呢?
志强觉得丧妻之后,血气方刚的他,不能没有女人,他最喜欢听《我想有个家》那首歌。建刚那东西不是人,有这么好的女人守着他,却还胡来,三天两头地打。要是放给我,天天愿意把兰兰当活宝供着。他不可能没有兰兰了,因为他梦里总有兰兰的影子,兰兰的气息。命运之手已经把这两个人紧紧地拴在一起了。
这会儿,志强把他的温暖,都给了兰兰之后,还是不愿意把兰兰松开。这样下去如何是好?他俩看来,是在同病相怜,是心心相印,可无论让更多的人评论,大概没一个人说这是正当的。
于是,他俩在被窝里大胆地商议着结婚的事。
“咚咚咚”有人敲大门了!屋里的他俩一阵慌乱。
大门外站着志强的弟弟志军,他妈知道雪天没出车,让老二过来,叫他哥吃顿热乎饭。老二见没人应,就走了。心想哥困了,要不容易遇上雪天,能好好休息,让他多睡会儿吧等会再来叫。
巧儿邻居,那个叫黑狗的妈妈,看见了这一切,她躲在一棵大树后边,一双脚冻得在心里直叫痛,直看到兰兰从大门里走出,她才离开。
这几天村里的头等新闻二等新闻,不外乎一个是议论建刚和兰兰,一个是议论亮亮和巧儿。村里多舌的人,说风便是雨,说雨便是河,到处泛滥。
说建刚和兰兰闹事,是中间有了第三者。亮亮和巧儿是咋回事?有人说在集镇上看见过,巧儿和一个时髦男人在一起,这会儿,莫不是私奔了。
巧儿去娘家几天了,亮亮父亲虽说耳朵背点,却眼尖,会察颜观色,而且感觉也机敏。他就在村里从东走到西,又从西走到东,大声嚷嚷,“谁家两口没为鸡毛蒜皮的事闹过?谁瞎胡猜,小心舌头上长疔……”并指使亮亮骑车,到七里坡叫巧儿去。叫回来好好过,堵一堵那些臭嘴,这个正合亮亮的意。
天虽晴了,可那村办的简易路上的雪还末消尽。亮亮骑一骑,下来刮一刮自行车上的雪泥。别人有了钱,除了盖楼买彩电,再就是骑一辆崭新的摩托车,方便又神气。亮亮不要,为什么呢?他先前骑别人的车摔过跤,险些丟了命。他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摸摩托车了。发誓归发誓,这阵他该想起骑摩托车的好处了吧。
镇上早都决定这条土路要修成柏油马路,该筹的那一部分就是筹不齐款,所以铺路的事一拖再拖。七里坡又滑又泥,亮亮骑的两腿发酸,快到村了,他就干脆推着车子走。
几天过去了,巧儿的气已消了许多,思前想后,觉得自己的男人不是那种人,十多年的夫妻了,该说是了如指掌了。她就把亮亮想的这般好,那般好,把以前听到的闲话,和自已判断的都一一否定了。即使有那事,她认定那是环境对人的影响,身不由己的。只要做妻子的不亲口说,别人说的就不是真的了,她认为夫妻要想白头到老,就得原凉对方的一时闪失,谁能保证自己一生就没一点错呢。
想是这么想了,可嘴上和母亲还是耍硬。母亲说,亮亮人好心好家境好,这样好的条件哪里打着灯笼找去哇,别计较了,快回去。巧儿表面上却说,我就不回去,看他能咋的。
亮亮突然一来,巧儿心里暗喜,到底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往后还能亏待自己么?嘴上却说,“我不回去”。
急得亮亮坐在火炉前,只是一个劲地搓手,叹气。路上想好的话儿,忘了个精光。但从巧儿的目光里,他捕捉到希望了。
下午回到家里,亮亮把本来很干净的,并不用收拾的桌子,床铺和地面,都重新收拾了一遍,为巧儿倒了一杯水,并放上了一匙糖,搅匀后递到手上。还把巧儿的高腰暖皮靴,擦得黑油油亮铮铮的。忙乱中不知啥时给鼻子上抹了点黑,照过镜子之后,俩人嘻笑了好一阵子。
亮亮那装出来的,憨厚可掬百依百顺的样子,自然讨得了巧儿的欢心。
天黑了睡觉时,巧儿笑着说“不要脸,叫我回来,是想和人家睡觉了。”
亮亮的脸紧贴着巧儿的脸,手在她的腰间捅痒痒,并说,“天都下了,我想咱这地也该浇了。要不,叫别人浇了咋办?”
巧儿拧了他一把,亮亮搂上她,高兴地说“我今晚了当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