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有个大胆的设想,在巧儿的心里搁了好久。这天中午,终于说给亮亮听了。
亮亮先是一怔,日夜和自己厮守在一搭的巧儿,除了料理家务下地干活在行,怎么还有这么一层的点子呢。真是红萝卜拌辣椒,吃出没看出。他怎么能不同意呢,自从巧儿不让他打牌,他就一心想打电子游戏,只是怕她不同意罢了。他最羡慕住在镇街上的人了,游戏玩店就有好几个,想玩什么有什么。“买就买吧”他高兴地说。
巧儿兴奋得差点跳起一来,“到时候把你那一伙爱打牌的,都叫来玩,保准再没人赌了。”
亮亮和巧儿给父亲做了解释,父亲说,那是有了钱胡成翻哩。不过,他不同意有啥办法,当初他不同意栽苹果树,结果呢,他折服得五体投地吧。如今是年轻人的世事了,他嘟囔地搬到孙子龙龙的屋里住了,随后找那一群老婆老汉诉“苦”去了。
两台新买回来的电子游戏机,放进了亮亮父亲平常住的平房里,他们商量着怎么取名,一个说叫娱乐室,一个说叫娱乐部,应该叫大一点叫响一点。正商量着,兰兰来了。
她让巧儿帮她照看几天猪,过几天她就抽空卖了,两个娃暂时送到她外婆家了,她要去法院离婚。情绪沉忧着,却又认真坚决。这两口都目瞪口呆了,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咋说离就真的离了?”
兰兰倚靠在门框上,红着眼圈不言传。无论怎么讲,离婚总是人生一大不幸,兰兰想,自己这么年轻,娃们才八岁。她唉了一声说,“谁爱走这条路嘛”。
亮亮一下子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建刚在家不?我去说他,这个没良心的”。
兰兰说,“不管他的事,是我提出来的。”
亮亮看了巧儿一眼,坐到沙发上了。巧儿看了看兰兰,好一会了才说,“你想好了?没想好就再想想,给建刚留点改的时间,免的后悔。”
“后悔啥哩,都闹成这样子了还能过到一搭?”兰兰先皱了下眉,后扬起了苦笑的脸。黑色的大眼睛里已失去了光泽,却透出了不可折服的刚毅劲,环境真能改变人哪。巧儿知道她的决心已定。
亮亮却说“离啥嘿,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一世恩。回去好好睡一觉,就啥事都没了。”说完笑了,有意瞟了巧儿一眼,巧儿也忍不住笑了,瞪了他一眼。
兰兰说了句“镜子打碎了能复原吗?”,就转身走了。
巧儿送兰兰到大门口,两人悄声说了些什么,亮亮自然听不清,听不清了就瞎胡猜。等巧儿回到屋里就训斥,“你可别给人家胡教”。
巧儿说,“放你的七十二条心,我们不是说离婚的事儿。”
“那是说啥?”亮亮迫不及待地。
“你别管”。
“我就要管,你是我老婆。我打牌你都管,你和兰兰关系好,她离婚还能没你的事?”
巧儿被逼急了,“管我屁事。我刚只是多了个嘴,问她对志强是不是有意,你可不能对外人说。”
“啥时到一堆的?我咋一点也不知道?怕是建刚把兰兰饿慌了吧。你们女人也真是。”他嘻笑着说。
一把拉过巧儿,“你有没有那事,老实说。”搂着巧儿坐在床沿上,把平展展的床单弄皱了。“建刚真是划不来,好上人家的女人,自家的让别人抢去了。还是把自家的当事点好。”说着就去亲巧儿。
巧儿掀着他“大白天的。我可不知道人家有没有那事,你胡说了你负责。”
他们新成立的这个娱乐部,果真把那一帮人拉拢过来了,他们玩得兴致正高时,有人建议赢钱。亮亮说,谁要赌钱,就他妈的滚。
都被这玩意吸引住了,没有一个滚的。过了几天有人说,光这还不过瘾,应当再有个卡拉0k什么的。于是,又增添了几样,人自然多起来了。年轻姑娘和小伙子拿上话筒,模仿着歌星唱来扭去的。说来也怪,一个个粗喉咙破嗓子的,一用上麦克风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女声甜美悠扬,男声浑厚富有磁性,还真像回事。特别是《纤夫的爱》《青藏高原》这两首歌,都最喜欢唱。
他们的自我感觉特别好,脸上时不时地流露出几分得意,众人一捧场,有的还鞠个躬,说“谢谢”,样子极土气却又滑稽。爱下棋的也都可以逍遥地来上几盘。有茶喝,有烟抽,不抽不喝白不。这样一来,亮亮巧儿还真被村里人夸过一阵呢。
可后来,人们的好奇和新鲜感,以及高涨的热情都降温了。有的媳妇寻上门来,说她家的男人不帮她干活,光玩电子游戏。有一家的男娃和另一家的女娃,都是今年暑期才初中毕业的,最近差不多天天来亮亮家,这几天两都人不见了。有人说私奔了,有人说的更难听,说是打胎去了。于是,两家人都说,与他妈的娱乐部有关。什么娱乐部,那是坏风水部!怪不得前天夜里,大风刮坏了槐树的一个枝。那是上苍有灵,要惩罚我们村哪。
其实那个小树枝,今年就枯了没发芽。有天清早,亮亮父亲发现他家那扇黑漆铁大门上,有人摸上了屎。他就破着嗓子骂,“谁他妈的吃屎哩,吃不了了抹到这,瞎了眼啦,羞先人哩。”骂毕了回来又骂亮亮,“一个男人家没主意,就爱听婆娘胡喳喳。”亮亮将受来的气,又出在巧儿身上。
巧儿怨谁哟?自然是有委屈了说不出来,只好闷在心里。她本想这样可以丰富村里的文化生活,扺消赌博,可谁知会是这样呢。她想的简单了,把别人估计的和自己一样的单纯。农村就是农村,不是部队不是学校,太不好管了。农村是社会的缩影,社会上什么人都有,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何况槐南村,又不是世外桃源。难道谁出风头就该遭受打击?就像那棵古槐,高于秀于全村所有的树,就该遭受大风的摧残?
眼看快过年了,槐南村的人忙得不可开交。这是庄稼人一年到头,最隆重最讲究的节日了,过了腊月二十三,过年的意识更浓更迫切了。有的男人在家杀猪宰鸡,有的女人在家缝新衣做新鞋,有的男男女女则四处赶集备年货,互相碰见了,不再问吃了没有,直接问年货备齐了没有?有的老汉还相互探讨,请门神财神什么画好。巧儿和亮亮也不例外,筹划着这个年如何过。临近年关,辞旧迎新,人人都想在心里,祈求个吉利嘛。
来娱乐部的人渐渐少了,少到两三个,人少了也就不热闹了,没意思了娱乐部也就名存实亡了。
私自跑出去的那一对男女,分别给家里捎过话,说在省城西安,学习理发染发盘头等一系列技术。回来后,就在村里开理发店,兼营化妆品。
他们的家长认为,头发长了自然要理,不再跑远路是好事,卖什么化妆品?城里人还差不多,干农活的人化了妆给谁看?都是受了巧儿的影响,三十多岁了,还描什么眉,抹什么增白霜。亮亮也不好好管一管……没说到巧儿当面,巧儿自然不知。不过,自那次集市上回来,确实见天的描眉,擦增白霜,而且服饰也讲究了。
大年初一,人们喜气洋洋地放过了鞭炮,吃过了饺子团圆饭。一群大姑娘小媳妇穿红戴绿地,到巧儿家玩了一阵子,巧儿发现男人们没几个,她知道过年人闲,正是打牌的好时机。
过年打牌的习俗当然由来已久,不分男女,不分辈份,几个人围坐在热炕上,拉条被子盖着脚。主家理所当然地供茶供烟供糖果瓜子。要多逍遥有多逍遥,过年兴这个嘛,开开心心地吃喝娱乐,来年吉祥幸福嘛,初一到初五,这是神仙过的日子。有些勤快人过了初一就干活了,有的则一直玩到正月十五以后,才干活。
14
三六九,不用数,人们婚嫁逢喜,都爱选这个日子。正月初六,是兰兰与志强结婚的日子。这是抛给槐南村的一个爆炸性的新闻,看热闹的比往常多几倍。
经过巧儿的策划和亲手给化妆下,只见兰兰穿了件织锦缎红花棉袄,一条黑色的健美裤,脚蹬一双棕色的高跟皮暖鞋。长长的马尾发,今天却高高地绾起来了。右边发上恰到好处地别几串粉色的梅花串,青春洋溢的脸上胭脂口红,浓淡适宜,艳美而不俗。记事的人说,比第一次结婚洋气多了。女人到了这个年龄,还能花枝招展地洒脱一回,到底是不幸中的有幸,还是幸中的不幸呢?兰兰说不上来,只觉有无限的悲哀,无限的苦喜一齐袭来,使她糊涂了,她不断安慰自己,难得糊涂是好事。
志强穿一件深蓝色的西服,里边系着红白相间的斜条领带,浑身上下显出整洁潇洒利落的气派,与往日黑乎乎油腻腻的司机判若两人。两人手拉着手,满脸都是甜蜜的微笑。有人把兰兰往志强身上推,又有人把志强住兰兰身上推,看见他俩害羞别扭的样子,真好笑。平日单调枯燥乏味的乡村生活,难得让人这么一乐,逢乐何不畅乐呢?还有人提议,让他俩当众亲吻拥抱。但志强很快地瞅见了那边墙底站着的,正红着眼圈的女儿依依。他不想再让大家这样再折腾了,毕竟是二婚。便双手抱拳,向众人行礼,并说谢父老乡亲今日前来贺喜,兰兰也反应快,赶忙转着圈,躹了三个躬,并说兰兰在此也谢谢乡里乡亲了,说完眼泪扑束束地掉下来了。
看热闹中有的人说,这才是天生的一对,有的却说,都是二婚了,场面还闹腾的这么气派,太过余了。
志强的人缘好,帮忙张落的人也多。平日谁家让顺便拉个啥,他从不打折扣。再说,兰兰到了这一步,指责建刚不安分过日子的人多起来。
但是村里还有几个和建刚相好的小伙子,就不服气,骂志强抢了人家的老婆。他们看着这一对新人极不顺眼,不顺眼了有什么办法,人家有国家法律保护哩。于是他们就怨建刚不争气。
确实建刚不知怎么搞的,自年前离了婚,把纸箱厂很快地就转让了,至今不见人影,有人说是找刘香了,有人说在城里打零工,在西安火车站看见的。
按说正月初九这个吉利日子不会有什么晦气的事,可这天偏偏就发生了两启不愉快的事。
建刚家有一个远嫁的妹妹,每年都是初九给哥哥拜年。今天来了不见哥哥的面,却知嫂子嫁人了,而且还是同村同巷的。就在志强家门口破口大骂,骂了许多许多,没一句是重复的。有人说她像已去世的妈妈,泼野。在世俗的眼里,嫁出去的女如泼出去的水,在娘家村里所行所素自然没有过去有人在意。何况这件事她本无理可言,于是,骂了一阵见没人理,好不气悔。她突然觉得门上那个大红囍字特别碍眼,象一束嚣张的光芒,刺得她心里一阵一阵的难受。她上前撕了个粉碎,被风吹到巷道的树坑里。看着那些碎纸片四零八落地丧气的样子,才觉得出了口气。在这同时,兰兰忍不住几次都想出去对骂,被志强拦住了,他说你不闪面不言传,村里人还向着你,你再要同她计较,说你不对的人就多了,划不来,忍着。
听着门外不骂了,兰兰出去对建刚妹妹说,到家吃饭吧,我给你细说。吃啥吃,气都吃饱了!扭头就走了。
这是前半天的事。
到了后响,毛毛和亮亮在村里打开了,还是为打牌的事。就在兰兰结婚那天,巧儿帮忙干这干那,几乎一天都不在家。亮亮旧病复发了,乘机从柜子里找到,藏在一只祙子里的支票。如今,那笔卖果子的钱让他糟蹋完了。
午饭时,时来运转,赢了,毛毛该给亮亮两千块。可他硬说没钱,亮亮说,“你赢了我多少钱哪,我只赢了这么点你就不给?”
毛毛说,“没了,你咋的?黑了睡我老婆去。”谁不知谁不晓他老婆拉塌的出了名,不喜欢收拾自己,人们给起了个绰号:“五心人”。即鼻涕掉在前心,头发乱在后心,祙子溜在脚心,人人见了恶心,男人走了放心。
于是,亮亮说,“你老婆不如巧儿的一角,给我当个扣鞋的我都看不上呢”。
毛毛嫌难听,先动了手,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毛毛有力气,亮亮不愿失威,却被打得鼻肿眼青的,别人拉也拉不开。
毛毛边打边说,“你妈的,打你个有钱的,你那钱都是骗下的,剥削下雇工的。”
亮亮还口,“妈的,公平合理按劳取酬,不服气顶啥用,怪你没本事。”飞起一只脚,照毛毛交裆踢去,没踢中。
毛毛气恼了,顺手拣起路边一个半截砖,砸去,亮亮头上立即涌出血来了。
有人说快叫巧儿,又有人说去她娘家了。大家叫了志强,用车把亮亮送到了镇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