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巧儿家的电话铃响了的时侯,她正在厨房里忙活着。自从装上电话,每听到铃声,她都心里七上八下地一阵紧张。放下正在切菜的刀,走近一看,显示是广州的区号,估计是亮亮的哥哥打过来的。
“喂——哥。”
“是巧儿,亮亮呢?”
“还没回来呢,估计还得会儿,我正在做饭。”
“噢,没事,我随便问问。苹果卖了吗?亮亮没欺负你吧,他要敢为难你,就给哥说,我批评他。”电话那头传来笑声。
“苹果己估过园子了,过几天钱就能到手,亮亮和以前一样,好着呢,哥你放心吧。”
“好,我放心了。龙龙回来了,多过问一下学习情况。亮亮回来了,让他给我回个电话。”
“好,我给说。”
“你忙吧,挂了。”辉哥挂了电话。
巧儿这头还拿着电话呢,她想,这谎不知能还能说多久,终有一天会破的。有什么办法,破让它自个破吧,总不能说亮亮不理我,哥你管管吧。这不傻吗,自己的事让别人去做主。管他去,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这样安慰自己。其实,会安慰自己的人,才不容易生暗气。
兰兰家的苹果,今年卖的钱比住年少三成,自然是因为志强长时间不能去地里干活,家务活一多,兰兰一时也走不开,去的就少了。建刚家这边还可以,还完了所有欠债,付了孩子的生活费后,剩余的钱,他算了一下,除去明年投资的,就所剩无几了,他个大活人,全年的生活费呢?
所以,他最近闲时,地里转转看看,盘算着。家里转转看看,盘算着。还是一咬牙,决定出去打工,捞现成,农忙时节回来就行了。这次该去哪儿呢,他想想在县城吧,离家近点。说离家近点,除了得空能干地里活,其实最重要的是,想见孩子和兰兰一面。明知这是没指望的事,不知为什么,老是放不下。
秋深了,树叶黄了,天气也渐凉了。一天,天刚亮,建刚锁上了门,两个蛇皮袋子里鼓鼓囊囊地装着行李,一前一后地背着。
兰兰早已在村口等着。“天凉了,多带点衣裳。”递上一个塑料袋,“这是我昨晚烙的饼,带上。我家装上电话了,有要事就打电话。”她递上了一张纸片上的电话号码 ,转身就往回走。
建刚说,“管好芳芳玲玲,啊。”她没有回声。因为,在她转身的当儿,她看见了几十米以外的家门口,似乎站着的人是志强。志强见她回身过来了,就立刻回家了。
巧儿家的苹果卖了,结帐的时候,她也在现场,但客商一直是和亮亮洽谈,合计算来算去的,自然将钱给了亮亮。客人走后,她说,存了吧,这么多钱别放在家里。
亮亮就存去了。院子里的那棵梧桐树上,跳动着一只喜鹊,在喳喳叫。巧儿心里很是高兴,一是这叫声使人心里快活,二是因为那笔收入,劳动有了成果,是庄稼人最为欣慰的事了。
亮亮回来了,“存了?”巧儿看着亮亮,在问。
“存了。”亮亮不看她,却盯着别处说。
巧儿就说“三婶家过几天给娃结婚,我给帮忙蒸馍去。你一会把黄黄(她家养的狗)喂了。”
巧儿帮忙给蒸好馍,回来已是深夜,亮亮还在客厅看电视。
巧儿困了,洗了把脸就睡去了。睡了一觉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她想起了一件事。
来到客厅,亮亮在打呼噜,她不客气了,摇醒他。因为往年苹果一卖,钱立马就给了巧儿,支票就归巧儿保存。今年这是怎么啦,存回来钱不吭不哈的。
亮亮揉揉眼,不高兴但又不恼火,慢里斯文地说,“怎么啦,半夜叫醒我,有事等天明了好不好。”倒下就睡了。
巧儿上去拍了一下他的腿,“装什么装,钱存了没有?”
“存了。不是都说了嘛。”亮亮坐起来了。
“票据呢?”巧儿紧逼。
“在呢。放心。”
“给我,票我保管。”
“不行。”亮亮站了起来,没有了睡意。
“为啥不行?”巧儿向前走了一步。
亮亮坐下了,语调低下来了,但棉里藏针,“今年和往年不一样了,我怕你卷上钱跑了。”
“笑话,我跑哪?好好地我为啥要跑?”
“这你清楚。”
“清楚啥?我十多年相夫教子,伺候老人,守家过日子……”巧儿委屈的泪水下来了,她马上擦去,忍住了心里的悲伤。又说“好,是你不断地在制造矛盾,你到底想咋的?!告诉你,不行!我往地里去的次数比你多的多。把我劳动的给我!这几年你赌了多少?还给我!”
巧儿很激动,她抓起茶几上的一只玻璃杯,啪地一声,摔了。她不生气了,气都变一成一摊玻璃渣了。心想,这是你逼出来的。
亮亮没话说了。也许他又在想对策。
过了几天,亮亮手拿一张信用社的存单,给了巧儿。巧儿看了上面的数字,疑惑地问,“这数不对,那些呢?别贪污。”
亮亮说”一人一半。”
“是分开过呀怎么的?”
“你那部分管龙龙的费用,我这部分管地里的投资。”
“家里零用呢,亲戚家村里人的红白事随礼钱呢?谁出?不行!”
嘴说不行,巧儿还是把票收起来了,万一亮亮赌了呢。
亮亮似乎来劲了,“啥不行,卖了早熟苹果的钱呢,不是你保存着吗?”
“你昏头了,给爸过事都花完了,你忘了!”
不说爸还好,一提起亮亮又来气了。“还好意思说爸,哼!”
其实这样,已经证明他们的关系不但在走下坡路,而且很糟糕了,犹如杇木难长新芽了,好比破缸不能再装水了。以后得为钱的事,老有争端。越有分歧,心就离的越远。
再说兰兰这头,志强晚上搂着兰兰说,见于你和建刚有两个孩子,以后少不了有接触有联系,我不反对。但是该让我知道的,不要瞒好不好?我不是小气的人。
兰兰紧贴着志强的脸说,我有点为难,所以……以后注意点就是了,我的好强哥。
“这么肉麻,”志强笑了。“看你腿这么冰,我给你暖暖。”说着两人挤到一块,相互取暖。
这是一九九九年的冬天。
28
2000年的钟声敲响了,这钟声宣告着二十世纪结束了,二十一世纪从此开始了!电视里的演员们,唱着跳着,还有激昂的诗朗颂等等,好看的节目,倪萍站在中国世纪坛上,主持着文艺节目,这是一个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电视节目。
亮亮却觉得没意思,不想看了,巧儿也没兴趣了。他们各睡各的了。
过了两天,梅子生了,是个男娃。首先是乐坏了婆婆,喜得合不拢嘴。说名字就叫“世纪”吧,有纪念意义。
一会儿洗尿布,一会儿进厨房给梅子做好吃的,一会儿盯着小世纪,说这儿像小林,那儿像梅子,怎么也看不够。小林和梅子劝她,妈,你多歇会吧,别累着了。她不听,总在忙乎,孩子们管不住她,也就由她去吧,人嘛,总是有个盼头,才活得有心劲。
是的,虽然亮亮和巧儿的关系僵在那儿了,一时半会儿缓和不了,但只要龙龙一回家,气氛顿时不一样了,夫妻间,绕着孩子的话题就多起来了,比如龙龙作业本上的字,比以前好多了,都是老师勾的对号,还有好的评语。这样下去,这孩子肯定有出息,能成个人才……
有时一个看不惯一个什么,想说什么,因为有龙龙在家,都忍住不说了。儿子去学校以后,夫妻俩有时默不作声,有时唇刀舌枪地就开战了,其实,大半时间还是无话可说。所以巧儿就盼日子过得快些,儿子快快长大,上完学,娶了媳妇就省心了,自己活多少岁,已经不在乎了,赶快走完这条人生的路,这辈子就到头了,该了结的,不就都了结了嘛。想到这儿,她就突然想到,自己的母亲还在世呢,总不能走在母亲前头,让白发人去送黑发人吧。于是,她又在宽慰自己,别想那么多,车到山前必有路嘛。
龙龙都读完初一了,放暑假在家,除了做暑假作业外,有时帮大人扫扫院子,有时喂喂狗,有时去地里干点自己能干动的活儿,突然间像大孩子了,懂事了,知道体贴父母。尽管巧儿和亮亮都很注意,在龙龙面前装作没有隔核,但时间一长,难免不露马脚。
龙龙终于看出了,父母之间的别扭和不合谐了。小时侯他只知道爸爸爱赌,老惹妈妈生气。现在爸爸不赌了,为啥他俩还不团结友爱呢?好几次龙龙都装着睡着了,爸爸就悄悄地从妈妈那屋,睡到沙发上去了。
这点他不明白,有天他问妈妈,妈妈说大人的事你不懂,还是专心学习吧,长大出息了,爸爸妈妈就放心了。
是的,父母都很疼爱他,自己要好好努力,不能让他们失望。
秋天来了,地里的庄稼渐渐成熟,果农卖果子的时候来到了。巧儿家和去年一样,卖果子的钱各人一半保存。不一样的是,巧儿不再和亮亮争究保管钱财权利了。如果土地分成各一半更合理些,但那样她一个人耕种就太累了,她思谋着土地以外能挣钱的事。亮亮你看着吧,你以为我也是像黄黄一样,让绳子拴着的狗,不给吃的就饿着。我是人,我有手,我能养活我自己!
梅子家的小宝贝世纪,不但会坐了,最近还会爬了。小家伙的奶水足,身体也长的壮实,大人一逗,总爱咯咯咯地笑一阵。小林说,总该有个小名吧,就叫笑笑。
这天,梅子抱着笑笑来串门,巧儿就向梅子打听镇街上的门面房租赁价格等,梅子问她,巧嫂,你给别人打听,我只知道个大概价格。若是你想给自己租一间,你看这样好不好,看在我们关系的份上,我们家的,给你留一间,价钱肯定便宜。
巧儿说好啊,那就给嫂子留一间。因为她知道小林盖了一幢二层楼房,上面住人,下面是门面房。梅子走时巧儿说,暂替嫂子保密,因为我还没想好具体该经营些啥。梅子笑了,没问题,嫂子放心,我不是漏斗嘴。你要是到镇上做生意啥的,顺便还能照顾龙龙嘛。巧儿拍拍梅子的肩,感谢你能懂嫂子。
有人在村里喊:梅子一一梅子一一快,你妈犯病了。梅子抱着笑笑转身就跑。巧儿看到梅子家门口拥了好多人,有人喊,快给小林打电话。
小林赶回来的时候,他妈妈的病又缓和过来了。她拉着小林的手说,林子,给妈选个好地,打个墓吧。如今你也添了儿子,我也有孙子了,该放心了,没什么挂牵了。剩下的好日子你们好好过吧,和梅子好好拉扯孩子,把他教育成人。你看我这身子,天一凉就喘的,今年冬天,怕难得过去了。
小林说,打啥墓呢,我不打,新房收拾的差不多了,我再置些家具,咱们就搬过去,啊。别乱想了。
梅子说,妈,咱们搬过去了后,有时就买着饭吃,镇街上有好几家人馆呢,饭菜也不错,再不就找个人做饭,小林专心管生意,我专心管孩子,你就专心养身子。
小林说这个主意好,这几天我抓紧时间弄屋里头,选个好日子搬家。
夜里,梅子哄孩子睡着了后,给婆婆熬药。喝完药后,婆婆说,呼吸通畅了,舒服多了。梅子心想,等这三副药都喝完,估计就好了。
日子选好了,准备搬家,什么东西该带过去,什么东西还得留在家里,小林妈又忙前忙后地,收拾整理着,脚步不停地出那个门,进这个门。因为这几天笑笑不怎么笑了,又哭又闹地,好像不大情愿走,抓着梅子的衣裳不松手,梅子啥活也不能干,抱着孩子干着急。
突然,婆婆倒在屋里地上了,嘴脸乌青,呼吸紧促,梅子放下孩子去扶婆婆……小林联系的车还没到,等车到了,他和车一起回家,装东西,就这样阴错阳差地。婆婆好像没气了,梅子抓起电话就打,紧张的声音都在发抖,那头却没有人接。
孩子还在哭,梅子顾不上管了,跑到大门外,喊了人来帮忙。
亮亮的东邻,有个娃比龙龙小几岁,小名叫黑狗,他爷爷没事就爱在门口坐,他先赶到,跪在那里,给小林妈掐人中穴,没有反应,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小林和司机,兴冲冲地进了门,见是这般情景,哭着哭着就爬在地上了。
妈,恕孩儿不孝,没让你住上新屋,妈呀妈,好日子来了,你咋就走了呢,你咋不去看看,我给你买的好床铺,还有你想要的大立柜……妈呀你咋不等我,看我一眼呢。有人把小林拉了起来说,你已经尽孝了,是她没有住新房的命,唉,哭有啥用,快办丧事!
头七过了,梅子就搬过去住了,说家里她一个人害怕,孩子一哭心里就发毛,每逢七烧纸时,她和小林一起回来。
梅子去镇上了,村里又少了一家人。兰兰好羡慕,逢人就说梅子就是有福气,好命。这话让村主任祥叔听见了,他把兰兰悄悄叫到一边,你其实也有福,想知道福在哪儿藏着不?
兰兰笑了,谁不知道我是个苦命女人,倒霉的事,都叫我遇上了。
哪里哪里,你的福气来了,就在我这里。他诡秘地望兰兰的脸盘,后又把目光停留在起伏的胸部。
兰兰没看透,不明白,疑惑地等后边的话。村主任看了看四周,声音更低了,抽空到村部来一下,我给你细说,就扭头走了。
兰兰笑了,心里想,去就去,啥事这么神秘,叫我当干部我才不干呢,等玲玲芳芳上初中去了,我才有时间和精力,去企业呀哪儿挣点钱。啥事呢,这村主任,还真不是个痛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