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记忆,永远是亲切美好的,那就是故乡的印象。一一题记
小镇的戏园子,位于镇子的北边,从镇街的十字口,沿北巷一直向北走,有个丁字路口,戏园子就在丁字路口的北边,座北朝南,西边是北路,东边紧邻是镇政府。
戏台上的八根红色的粗柱子,像八条顶天立地的汉子,威武霸气地支撑着,高大的有气派的戏楼。屋顶中心高高的弓起,四角上翘,显得古朴而肃穆。场子能容纳好几千人,四周有围墙。
由于镇子位于三县交界之处,又在108国道之西,来我们韦庄镇演戏的剧团,有山西运城临汾永济的,本省的有澄城大荔蒲城白水合阳等县级剧团。偶尔也有西安的戏。大戏一演至少两三天,剧种以秦腔为多,其次有眉胡,碗碗腔,蒲剧,线戏等。
大戏未来,大街小巷里就贴上了彩色戏报。安静的小镇立马热闹起来了,沉闷了好久的大人小孩,像过节一样的开心,相互告知,相约结伴。
踮起脚和戏台一样高的我们,挤到最前面,看演员们走路,为什么踩不着长长的衣服。头仰久了,脖子会酸疼。我们就上台子去。
戏台左右两个侧门,有时,趁人不注意是可以悄悄地溜进去的,找个隐敝的地方看,谁如果被发现了,要么被赶下去,要么像“落网的罪犯”似的,被发落到戏台的前沿两侧角落,命令蹲下看。顽皮小子们,还嘻皮笑脸地颇得意。
许多男娃骑在墙头上看,时儿弄得墙上的土,哗啦哗啦地朝下掉。我们班有个男生,据说坐在墙上看,一只鞋掉了都不管,戏看完了才到处找,找到的却是别人的鞋,管它合脚不合脚,穿着就回去了。
再大些的时候,脸皮薄了,不喜欢被人赶来赶去,就带着凳子去。扛凳子不是好活,走两条巷才能到戏园。虽然肩膀磨得生疼,但有凳子总比沒凳子好。看到激烈处,前面的人就站起来了,挡住了我,我也站起来,估计后边的人快嚷嚷了,就赶紧坐下。所以占个好位置就很重要。
有天,太阳还没落,家人就让我到戏园子占位置去。开戏还早着呢,戏园子里就有三三两两的演员,绕着场子散步。他们穿着灯笼裤,没有化妆都是那么的好看,小镇一年到头,难见到城里人,戏子们就是接触最多的城里人,他们不种地,不晒太阳,个个长得细皮嫩肉的。我们好奇,人家走到哪儿,就跟到那儿。人家走着说着笑着就上了台子,我们也就跟上去。
台上有化妆的,练功的,准备乐器的,调试着灯光的。突然间想起了自己的任务,飞跑着下台,找我的黑油漆的长条板凳。因为挪位置,丢板凳,是戏园里常有的事。
凳子是找到了,但被人向后挪了一排。老实坐着是必须的了。坐久了难免枯燥,心烦。看天色,朦胧黑了,台上灯亮了,玫瑰红的幕帐已垂下了,里边敲的咣咣将将地,戏还沒开。四周望望,看家里来人了没有,突然发现身后不远处的人堆里,有个架子车,车上坐着个老太太,老太太腿上盖着大红花被子,车两边一男一女,也许是儿子媳妇,伺候着老太太吃着喝着。这是我见过的,最好最舒服的座位了。那时候竟傻傻地这么想,以后到我老了,也要坐上架子车,舒舒服服地看一回戏。
每年三月初四到初八,是韦庄过庙会的日子,等了一年的男女老少,怀揣着美好欲望,走,逛会去!大戏助兴那是必不可少的,每天演两场,晚上演本戏,白天是折戏。爱看戏的最过隐了。
周围乡村的人们,穿着新衣服,步行的骑车的,甚至全家出动的,全一流水地涌向小镇。从镇街十字口沿北巷到戏园门口,一路尽是卖吃货的,什么饸饹扯面,包子稀饭,油条油糕,凉粉肉夹馍,醪糟鸡蛋,地方小吃应有尽有。还有小娃们喜欢的糖葫芦芝麻棍糖,等等。人们手上拿着吃的,说着笑着,涌向戏园子。
大戏一演就是好几天,人们聚在一起说话的内容,几乎都是和戏有关的,戏里戏外的故事一起说,有人就叹一声,戏里演的都是世上的,世上的都在戏里头。
责任制前,公社召集社员大会,也在戏园子。所以戏园子既是娱乐中心,也是政治活动中心。开大会时,领导在戏台上宣布文件,读报纸,讲话。十一个大队,十一个方阵纵队,戏园子就人山人海地,大会一开始,红旗,标语牌,顺着两边墙靠放。拿小凳子的坐凳子,沒拿凳子的就干脆坐地上。除了政治活动,还有和劳动有关的,比如每年都召开一次春耕生产动员大会,一次奋战三夏夺丰收动员大会。
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几乎各大队都有业余文艺宣传队,常有戏看,小镇的夜就从此不寂寞了。人们不像从前那样占位置了,全是免费的,临时去就可以了,大多都不带凳子。台上的戏演到激烈处,人群就像潮水一般,涌来涌去。哪儿挤的厉害,管理秩序的人,就拿着长竹竿,去敲那儿的人头。
有一年,延安歌舞剧团从北京汇演回来,走一路演一路,有一天到了韦庄镇。那天晚上,是我见过戏园里,人群最多的一次,两边几乎挨着墙了,后边快到大门口了。因为那时戏园里已经有了水泥长凳了,所以观众秩序还是较好。演出内容有陕北歌舞,小戏曲如兄妹开荒之类的,让我们关中人,亲眼目睹了陕北人的质朴的生活,思想文化,欣赏到了一流的舞台表演艺术。
演出结束后,人们像开了闸门的水一样涌出戏园,丈二宽的两扇大木门洞开,门框被挤的咯吱吱作响。
西安易俗社来韦庄演出,孙存蝶等人的精彩表演,受到群众的热烈赞赏,戏园子也是人山人海的。
再以后渐渐有了电视,人们聚在单位或生产队,就能看上更丰富多彩的文化娱乐节目,霍元甲,敌营十八年,日本的血凝,女排,巴西的女奴等电视连续剧。陕西电视台每周也有一期秦腔节目,供戏迷们过过瘾。一张桌子,一台电视,百十个人看,再也不用占位置了,跑远路了。
再以后,几乎家家都有电视机了,电视剧就自然多起来了。戏曲少了,昔日拥挤热闹的戏园子,显得寂寞而空旷,几乎被人遗忘了。
韦庄镇是澄城县的南大门,这个大门必须打开为全县的经济腾飞做出贡献,于是108国道改道后,沿镇北门穿过镇街直奔南门而过。因而,城墙拆了,城外扩建,许多平房高楼拔地而起,巷道铺成了柏油马路,许多土墙砖瓦房不见了。好久不在小镇住了,突然有一天到了韦庄,竟然迷路了。找不到那个熟悉的十字口,找不到我们的巷在哪。我站在路边,目光极力地搜寻着有没有遗留下来的旧痕迹,终于找到了回家的巷口,还有顺着巷口北拐去戏园的路,那个戏园子的一半早己变成了国道,一半变成了民宅。看来想坐架子车,舒舒服服看一回戏的“美梦”,不能兑现了。
不知为什么那个拥挤的喧闹的旧戏园,却总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台上演员的唱腔,时儿婑婉,时儿高吭,演绎着一个又一个悲欢离合的故事。锣鼓梆子的敲击声,二胡板胡悠悠的乐器声,总在耳边回绕,诉说着人情世故,悠悠岁月……
历史总要前进,时代总会发展。新建的室内影剧院,宽敞高大,座落在旧时的南门东两百米处,辉煌大气地面南而立,前边是宽大的文化广场,供镇上的人们休闲娱乐。
如果说戏台是小镇的一个窗口,我们全镇人民从这个窗口,了解了外面的世界,接受了教育。如果说戏台是一本书,不识字的人也能从中读出人生的道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