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算黄算割鸟儿的叫声吵醒了,看表凌晨四点二十。那一声接一声地,盘旋在城市的上空叫着,划破了黎明的寂静,好熟悉的鸟叫声啊,每年这时候都能听到。
如今,种麦的人少了,小块地不种了,免得动镰刀,种只种大块地,到时联合收割机走几趟,闪着金光,风吹如海浪般的麦田,就齐刷刷地秃了,变成了一袋又一袋的麦粒。既快又轻省。有男劳力的家,大姑娘小媳妇连地里都不用去,就可以骄傲的向村人或亲戚说,我家的麦子已收割完了。时代变的就这么快就这么先进。
又一阵鸟叫声,从高楼的顶上滑过,从玻璃窗口流进来,让我难以再入睡,家乡的麦子收割期是阳历六月一日左右,看看手机上的日历,今天是五月二十号。鸟儿是在提醒城里的乡村人吗?城市里,有许许多多和我一样的人,都和乡村说拜拜了,更别说种麦子了。但是,那永远的劳动经历,那刻在骨子里的乡村印记,只会越来越越清晰。
那时候,当无边的麦田还在翻滚着,海洋一般绿浪的时候,麦农们就有了麦黄时节的紧迫感,充分利用雨后这个大好时机耙魔碾压场。假若天不下雨,他们就蔑视老天,向场里泼些水,撒些麦秸,照样可以碾压。
当一块块麦场,被碌碡滚压得白光光平展展的时候,麦田里的麦梢,就在这碌碡吱呀呀地转动声中,悄悄地泛黄了,似乎日子被碌碡给转快了。转眼算黄算割鸟儿就盘旋在头顶,提醒着人们,让叫声一天紧逼一天。于是,干部们忙着部署三夏,学校准备放几天假,在外工作的也选最合适的日子,回趟家给亲人帮忙。不能回家的,也要写封家书把心儿寄回家乡,在麦事里走一遭,了却乡愁。于是麦农们就像兵士备战一样的检查着农具,思忖着该添制什么。逢集日,潮水般的麦农在街上涌来涌去,买好杈把镰刀扫帚,买足菜肉油盐酱醋……整个气氛透出一个字,忙,忙则生乐,乐则忘忧,人群中不免有人会忘乎所以地嘻嘻哈哈,有人就冷不丁冒出一句,是准备下大苦哩,还当真是备年货一样的高兴。临回家时,别忘了再买一顶新草帽。
回家路过麦田,只见麦田里放射着金子般的光芒,与天上的阳光针锋相对着,在风中发出唰唰的响声,这响声理直气壮地透露着成熟,让那躁动不安的情绪,在三十度的空气中,猛烈地扑向田边,漫向村庄,让人们不得不决定开镰的曰子。
头顶烈日,收割碾打,再忙再苦再累也得咬着牙干,为了收获嘛,原来收获并不比耕耘轻松。是从征服大自然的苦难中打捞喜悦,体现着平凡而伟大的,人的魄力,与兵士浴血奋战绝无两样。机声轰隆,人欢马叫,一个小战役后,每个人的脸上都被汗水和麦尘弄得脏兮兮的。邻家嫂子的腰直不起来了,妈妈的腿僵硬了,我倒在麦堆上像瘫了似的。喝一口罐子里的绿豆汤,小憩片刻,又不得不开始另一次战斗。当麦场里的麦垛在渐多渐大时,空茬地里就晃动着一批拾麦穗的老小兵。再有粮吃的老者,也要拖着疲乏而欠灵活的身子,去拾回那属于自己的颗粒。
麦子好不容易扬出来了,堆成个小山似的,人们是否高枕无忧了呢?
晒麦场上,小孩子守着金灿灿的麦粒,不敢做梦,时刻注视着周围前来侵犯的鸟呀鸡呀猪呀的,大人们则该种谷的种谷去了,种豆的种豆去了。就是午休的人,也把收音机放在枕边,听着天气预报,不敢大意呀,大意会失荆州的。天边稍有一片乌云翻滚,或稍有一阵冷风吹过,心就紧张起来,犹如发现了敌情。还没等跑到场里,乌云就罩满了天,直压向头顶,大风卷起了黄土遮住了双眼,刮跑了装麦的袋子,大人小孩乱作一团,扫场的装麦的每人恨不得生出十只手来,动作麻利的拉回家了,动作慢慢的麦堆上盖上塑料布,一切都忙乱过了,转眼却瞥见云开日出。
第二天第三天如此折腾,真有点像重复着狼来了的故事,总有抱侥幸心理的人,在“狼"真的来了时,后悔莫及。
该入仓的入仓,该缴公粮的去缴公粮,朴实的农民明白,自古以来种田纳粮是天经地义的事,于是,多少乡亲,和我妈妈一样,用箥箕不停地箥着已经扬好了的麦子,唯恐有秕麦或麦衣。哥哥往嘴里咬一粒麦子,咯嘣,再咬一粒,咯嘣,才放心地扎紧口袋。麦场与粮站之间的路上,总有一条爱国爱集体的纽带连接着。
当人们告别麦事,想喘口气的时候,无边的田野里,绿嫩的谷苗豆苗,在风中摇曳着,向人们挥动着秋的手臂。
啊,回不去的乡村,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