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马路牙子上的法国梧桐树下等,等叫得滴滴车。他都催了一遍了,电话那边的女司机说马上就到。
香烟被他的嘴唇使劲地夹着。他狠狠地吸了一口,仇似的明火在香烟一头如滋滋焊铁的电焊条一样燃了一大截儿。
梧桐树干上白癜风一样的树皮,一片白一片暗地让他感觉很讨厌。这树的树皮咋就恁鳖形了,换皮不是一齐儿换了,这换一片儿,那换一片儿的,把树换得像得了白癜风一样。他把嘴里的烟雾吐向树干上几只着急忙活的蚂蚁。上上下下忙活跑着的蚂蚁被烟雾呛得更加忙活着。
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树干上的蚂蚁一样忙活着。这路多像放平的树干,这一辆一辆车多像树干上的蚂蚁啊。他这样想着。
这滴滴司机来了,非得说她两句解解恨不可。对,就说要给她差评,听说他们最怕差评。他又解恨地想。
他把几乎烫着手指的烟头一下摁在树上一只跑着的蚂蚁身上,那只可怜的小蚂蚁就这样葬身在了滚烫的烟头下。
这天儿闷热得一点儿风也没有,汗水浸透了领袖。他抬头看看老天爷,太阳毒辣辣地要毒死人的样子。天上几片闲着的云也在看着他,看着他着急忙活地等车、抽烟、出汗……
“唉,我说你到底啥时候能到啊,我都等了你快十分钟了……”
“不好意思师傅,三分钟,最多再有三分钟就到,你千万别取消单子啊,马上就到。”
“你可快点啊,不然我可就取消了!给你差评!”
“唉,好的!好的!”
他真的想取消订单了。这个念头在他第一次催过的时候就有了。旁边就有共享电动小黄车。他嫌太阳太毒辣,不想太寒碜地去见她,才叫了滴滴。
“叭!”天上砸下来一滴水,落在柏油路面上摔成了一枚硬币的样子。他抬头又看天儿。“叭!”又跌下一枚。“叭!”又扔下一枚正好跌到他脸上……
天上的太阳不见了,一大片黑云吞食了太阳。黑云屁股后面还跟着黑云。马路上,一枚枚硬币似的大雨点子片刻把原本发白的柏油马路糟蹋成了麻子脸。
几枚雨又跌在了他头上,他圪挤住眼,往梧桐树干旁凑了凑,让浓密的树叶遮住雨。他心里对这个滴滴司机更加得不耐烦了。
在他彻底要放弃这个滴滴车时,一辆红色小车停在了马路牙子旁边。
“师傅,你要的车吗?”缓缓落下的车窗里,一个满脸歉意眉清目秀的女司机问她。
“是啊,你咋恁慢呢,都急死我了。”
他本想说得特别难听一点,看到清秀的女司机,他把不好听的词语都圪挤成了这句不太难听的话。
“不好意思,堵车了……”
他圪蹴着身子,双手抱着头跑着绕过车头坐进了副驾驶。
伴着忽雷闪电白淌雨下大了,雨刮器不停地来回驱赶着玻璃上的雨水。女司机为了缓和他的不悦,微笑着和他解释着。其实不用解释,他看到她的车,看到她的人,刚才那股憋屈得怨气早跑没影儿了。他想自己幸亏没有骑着小黄车走,淋得一身落汤鸡那可太寒碜太丢人了,肯定会被女友嫌弃。
他看着一边开车一边解释的女司机。颜值还很高,话语很温柔,素颜净面原装的,不像自己女友那种浓妆艳抹的类型。他克烦女友的浓妆艳抹,每天出个门忙活半晌,他觉得那都是榷人了。
十字路口,一位老太太拄着拐杖过斑马线时不小心扳跌在地上。滴滴女司机打开双闪,拉上手刹,从后排拿了把雨伞下了车。女司机打着雨伞把老太太搀扶到了路对面,雨伞留给了老太太,自己用手遮挡住眼睛圪蹴着身子跑了回来。
他就更稀罕这女司机了。
“你是做啥工作的啊,开着这么好的车,还做滴滴?”他问女司机。
女司机瞟他一眼,甜甜地一笑:“啥好车,十几万,我分期买的。房子也是分期的,不努力咋行啊?”
“看你心眼儿挺好啊。”他说。
“你是说我刚才帮那位跌倒的老太太啊。这不很正常吗?换了你你不去帮她一把吗?就在你车前面,何况你还要急着赶路。”女司机说。
“嗯,是的,我也会帮的,换了谁都会帮的。”可他心里却想他的女朋友才不会管这些事呢。
他一直盯着这个女司机看。这可真是个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好女孩啊。
“我想给你说个事。”他对女司机说。
“你说,只要我能办到。”女司机说。
“就是,一会儿到地儿了,你能不能装一下我的新任女朋友啊?”他说。
“啥!?啥情况……”女司机瞟他一眼。
“不是,我给你加钱,你要多少钱我都给。”
……
他向女司机说了一大堆关于他和女朋友的事。女司机自言自语地说:“你还没找到合你脚的那双鞋子。”
雨中,他和女朋友在拉拉扯扯。他满脸淌着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水。女朋友很绝情,对他不屑一顾,几次转身要走,都被他拉住了。他真的舍不得,舍不得这几年的感情。
女司机走了过来,拉着他的胳膊给了他一个耳光:“你醒醒吧,她有什么值得你留恋的,我有什么不好的,走……”
他被女司机打懵了,被她拽着上了车。红色小车冒着夏天的白淌雨扬长而去……
向来作气的女朋友也懵了,站在夏天的雨中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看着扬长而去的红色小车。
他总是这样,说评书一样津津有味儿地给别人讲自己的恋爱史。一看到老婆来了,就会赶快闭嘴。老婆说他是个大喷货,克烦他给别人说这事。可他就喜欢老婆不在场的时候给别人炫耀这事,不厌其烦,可得意的样子。
——刊发《牡丹》2021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