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生

梦生非古桥村人，是邻村之人，因终日游荡于古桥村，挨家挨户靠乞讨为生，渐被世人认为是古桥村人。

梦生家原来家境殷实，父母做生意，还有几亩地，一个大院落，村人皆羡慕不已。梦生之母多年不孕，自古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其父母到处求医问药，烧香拜佛，其母肚子就是不见动静，成为家里闹心叹气的事。若在旧社会，梦生之父也许早就再纳妾求子了。

梦生母亲五十有余，突然腹部渐隆，喜酸呕吐，有了喜。这可把梦生父母高兴坏了，没想到这一辈子做梦都想要的孩子，现在真的怀上了，哪能不喜啊。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孩子生出来了，父母就给孩子取名梦生。

老来得子，夫妻二人十分欢喜和宠爱。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碰了，从小精心照顾，倍加溺爱，舍不得打骂。父母的娇惯，助长了梦生的懒惰和任性。在家里梦生说一不二，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饭菜稍不如意就摔盆子撂碗，噘嘴使性子，全然不顾父母的辛劳和不易。

梦生逐渐大了，父母却很少让他出门，怕他在外面和村里的其他孩子打架吃亏，只让他待在家里。可这也终归不是个办法，为了让梦生长见识，父母像旧社会一样，出钱请了退休教师来家里给梦生上课，教文化知识。

别看梦生娇生惯养，头脑记性却很好使，老师一教就会，听懂了就不再听，更不做老师布置的作业，就是一个字：懒。眼看到了上小学的年龄了，梦生吃饭还得父母顿顿喂着吃，穿衣还得天天父母帮着穿，聘的退休教师看着这一家人，直摇头。

梦生上小学了，学校距离家只有几百米远，父母天天上学送，下学接，见了老师还要不停地打听梦生在学校的情况：“俺梦生今天在学校和谁搁气了吗？谁打俺了吗？俺喝水了吗？”一连串的问题问得老师头疼。刚开始老师还感觉梦生的父母挺负责任的，对孩子在学校的情况十分关心，可是梦生的父母天天这样问，老师就觉得梦生的父母有问题，后来甚至怕见到梦生的父母，有意识躲着走。

还好梦生学习好，平时不做作业，每次考试却在前几名。

然而好景不长，梦生上高中那一年，他的父母相继得病离去。母亲咽气时，拉着床边的梦生，眼泪一个劲地流，不知道自己走后，梦生该怎样生活下去。

父母走了，梦生也没考上学，他自己照顾不了自己的饮食起居，不会做饭，不会做家务，不会和人沟通，更懒得去打工赚钱。梦生饿了就拿父母的积蓄去饭店买饭吃，困了就睡觉，衣服也不脱，平时不洗澡，不洗脚，不洗脸，不理发，这样不到半月，梦生就形同叫花子一样。

坐吃山空，仅仅两三年的时间，梦生就花完了父母留下的所有积蓄，变卖完了父母的所有财产，除了一个黑油泥的挎包，和一个磕磕碰碰出许多圆圈铁锈斑点的搪瓷碗，啥也没有了。

从此梦生就开始了乞讨要饭的生活。

不知为啥，梦生从不在自己村里要饭，就来到了相邻的古桥村。梦生要饭只在吃饭时候才出来，挨家挨户，站在街门口，不多说话，只从喉咙里哼出一个字：哎，哎，哎……许多人曾经以为梦生是个哑巴，其实梦生不聋不哑，就是不善交流说话。梦生哼唧着，手里拿着黄底色斑点锈的搪瓷碗，杵在街门口，等着。户主人出来看到了，会给他一个馒头或舀半碗饭。舀饭时不会拿锅里的勺子直接舀，找一个不常用的碗，先舀到碗里，再端出来离着梦生的黄底色斑点锈的搪瓷碗高高地，让饭掉到梦生的黄底色斑点锈的搪瓷碗里，催他赶紧走。

梦生要饭不像其他叫花子一样，他有自己的特点，他只是要饭，不要钱，不要其他物品。有村民把穿不了的衣服给梦生，他不要。梦生要饭够吃就行，不挑食，吃饱了就不再要了，就回去睡觉。梦生要饭还不吝家户，这家给了一个馒头，他就再到下一家讨要汤。梦生要饭还有计划，今天在这几家要了，明天就去下几家，古桥村一排排的房子，一千多户人家，他一个月刚好要一遍。逐渐古桥的村民也发现了规律，梦生到自己家要饭是每月几号几乎都定下来了，每月到这一日，准来。村民一旦看到吃饭时候梦生站在街门口，马上想起啥事一样：“哎吆今儿又几几几号了，日子过得真快啊。”

梦生要饭也不拿打狗棍，起初家家户户养的狗还对他汪汪乱叫，龇牙吹毛。梦生一点不怕，对着狗只是笑，笑着笑着，狗就不咬了，摇着尾巴，嗅嗅他身上的味，感觉还很好闻的样子，主人旁边再给梦生半碗饭或一个馒头。梦生再来时，狗就摇着尾巴不再汪汪叫，自家人似的。

梦生就这样成了古桥村人，虽然户口不在古桥村，但人们一提到梦生就说古桥村的梦生。古桥村的婴儿不听话了，大人们也会用梦生来吓唬，可不敢再哭了，再哭梦生就来把你抱走了。还真有效果，婴儿们也不知道梦生是个啥东东，说不哭就不哭了。

梦生伴了古桥村的一代人。梦生啥时候离开的古桥村，谁也不知道。梦生啥时候不在古桥村要饭了也没人知道。梦生啥时候离开这个世界的也没人知道，但是现在梦生肯定已经不在人世间了，因为曾经拿他吓唬的婴儿们现在也都半百年龄了。

古桥村人现在一说谁懒得出奇，就会说他像梦生一样。

梦生的一生，就是一场梦。梦生的存在也是一场梦。

诗曰：

梦生如梦梦一场，

皆因爹娘娇惯养，

教子从幼要严苛，

日后自立得安详。

——出自作者《古桥传奇》一书，《金麻雀》网刊首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