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一个大雪和小雪的巢
这些年,我把大雪藏进酒窖
把小雪寄存在旧日时光的山坡
我亲手筑起的一个巢
像一个无人认领的包裹
挂在一株白杨孤独的最高处
人生就像一把快刀,遗忘流水
也遗忘被岁月斫得日渐消瘦
整齐的棒骨,大雪拉着小雪
像一对快乐的姐妹
懵懂无知中拉响了北风的手风琴
而我的巢依然留在高处,依然不知疲惫地
辩识风雨,坚持着梦想的方向
有时会沉醉,偶尔滑落到痴迷的草坡之上
看星星点灯,看大雪和小雪一点一点燃烧
这镔铁一样坚硬的刀以及棒骨的疤痕
耗尽了我一生的脚步、想象和积蓄
贺兰山岩画
当雕刀在石头上游走嘴唇之时
一场大雪就匍匐在山顶,大雪的白
使石头有了柔软之心
岩羊的蹄印盛满了露水
太阳端坐在石器上,只有一个
群山披着薄暮的盔甲,碎石狼藉
像先民们遗留下坚硬的鼓声
许多奔雷需要简单地勾划
先民们赤裸上身,随手的欢乐和悲喜
丢给神谕的岩,苍鹰伸出利爪
留下的黑,随着岩羊窜上白雪的山腰
有时候苍桑是一瞬间的风暴
急流沿着腹地深入,像曾经的匈奴
将回望,只留给风沙和薄暮
唐河凹穴岩画
这生命的密码像极了
原野上随处丢弃的钮扣
像极了一次嘀嗒作响的轮回
大地上没有名字的草
因为荒芜而疯长
这些探出头颅的石头
依然怀揣着暗语在酣睡
这些深浅不一酷似梅花的凹痕
让薄暮悄然擦响蛙鸣
让雨滴来自天堂的扣击力不从心
一定会有一双看不见的大手
试图遮蔽什么,却留下了深深的印迹
像一场前不见古人的大雪
在风暴中依然锁定,钮扣一样坚定的头颅
觉山寺
在北魏,觉山寺还是个少年
敲钟人还觉得新鲜,在大雾弥漫之际
普渡了春色,满山的油松抬头望天
太和七年,南山和北山开始博弈
不知不觉博弈出砖塔和罩住的光阴
耕夫务实,山谷中的玉米
经历了万劫,修成颗粒饱满之相
大地之上的禅院,有了慈祥之态
让溪水流得更散漫一些
散漫成遍地的牛羊,遍地的山蘑
南山南北山北,寂静和空灵两柄古琴
日夜弹奏,弹奏出一方水土
灵丘是一盘棋,不论黑子和白子
都比春天,多出一种颜色
闪电藏在山后
春风的尾巴蘸着雨水
可劲儿摔打
八百里的绿一秒钟发出喊叫
谁能哼出一支歌,充满生机和得意
这春风的尾巴在掉毛,毛毛雨的毛
大地像一条蠕动的虫子
蠕动在睫毛上栖息的鸟鸣,布谷,布谷
诗歌和河流一样,需要一个生动的封面
三五声清脆,六七次拨节
万物学会了自己打赏
闪电藏在山后,摸犁的人被露水打湿
时光像一支圆珠笔,倾吐着衷肠
没有人知道,一不小心就丢失尾巴的
春风,此刻是多么地悲伤
在乾楼上望乡
远处的白云在吃草,吃光后
就剩下了故乡,一轮明月
多像浸泡在淤泥河里的
枣核,大过季节,大过炊烟
被小石山遮掩住的黄土城堡
正按住羌笛的笛孔
一路狂奔至破虏和镇川
音调中夹杂着莜麦、土豆
以及黄花的喘息
让风一直吹吧,吹跑了白云
就剩下啃食甘草的羊群
心中爱着却一直远离
咀嚼过的贫瘠,大于人间悲欢
在乾楼上望乡,一遍遍地默读
村庄的名字,这时有一尾鱼
正被护城河翻来覆去地煎炒
而老屋的窗花,而房梁上的苔藓
以及被暮色弄旧的童谣,又一次
在衣襟上打了一撂补丁
春风以及闪电
我身体里的灰烬、春风,以及闪电
终有一天会相遇,英雄不问出身
我不知道该充当怎样一个角色
索性温好青梅酒,沉默不语或假装睡去
一个人那么容易就老去了,像极了
脚下的流水,从清澈见底到浑水摸鱼
一瞬间的事我却耗尽了半生
有些错误不能原谅,有些春风
完全可以完美地辜负,上山是为了下山
我所期待的闪电,其实只是薄暮
睁开的一只眼,刚好遮盖住人世间的
荣华,畅快活着就不在意曾被绳索捆绑
大地沉寂,你看到或看不到的岁月
如今拥有了飞翔的翅膀,在高处
在寒冷的更高处,像极了钉在墙上
陈旧的画框,怎么看都是灰烬
风一吹就消失的干干净净
干干净净,屋顶上的雪一夜就白了头
守口堡看杏花
黑水河推开村庄,露出猴子山
被谷雨之手轻抚的杏树
沿着宽谷一路狂奔
在守口,春已荡漾,杏花长发飘逸
我是一个被北风宠坏的孩子
厮守着遗传的谦卑
春已漫过腰身,漫过炊烟
在高山之巅,仔细打量墩台、垛口
还有被风尘出豁口的堡墙
与一株杏相依为命,饮尽了天地的孤独
一株被北风宠爱的杏,跨黄土的马
绝尘而去,所有的花开都朝着一个方向
这就是命,将越过烽堠的暮色
低低地压向山谷
擦壶的父亲
将一把烧水壶擦得像灯
父亲不喜欢闲着,仿佛闲着就是
一种浪费,是灯芯就得燃烧
这些年积攒了太多的人情世故
遗憾和悲伤,有时候可以让
一头雄狮在阳光下打盹
或者怔怔地盯住远方
耳背、手脚也不太灵敏
每天小瓶子中的几种药片
照例要排着队检阅囊肿、高血压
以及其它需要随时点名的琐碎零件
大地上的小,活的卑微
却从容地守住身边的幸福
念叨着一些与生俱来的关心
顺便问候着早晨,问候着打在
玉米叶子上的阳光和风
而父亲依然在擦壶,那么亮,那么亮
像刚刚出生的灯芯
愉快地拨亮了啼哭的火苗
四月
春风被灰烬辜负
昨夜的思念无端长高了一寸
回溯时光的人,手纨两只花篮
一只是四月,一只是从前
来来去去终归是一场空
敲一通晨钟,再破一声蛙鸣
击一遍暮鼓,再碎一声马蹄
我的错误在于
把记忆缝隙漏出的明月
当作了轮回
三月二十五日夜风雪大作
春风披着蓑衣,在夜色中奔跑
雨水夹杂着雪花急着投胎
大地盛装了万物的心事
盘子空阔而又孤独
谁也急不过海子
一个被诗歌喂养的孩子
三十多年前
怀揣着“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走向与他最后拥抱的
铁轨,两条冰凉僵硬的蛇
横亘在山海关与龙家营之间
那时候无风
甚至也没有雪,只有一个行色匆匆的赶路人
他的心中没有诗,只剩下黑暗与光明
黑与白
因为黑,所以地中海白
因为白,所以苏格兰黑
白桦与黑豹
突然同时收到了生日礼物
这世界的春天
一定会有一个出口
云冈的雪
在北方,冬天是一个盘子
盛得下雪和所有的落寞
北风写不出答案的问题
就让冰挂来沉思,雪花来打草稿
大佛不知道的寒冷
最好躲进山坳,让一场
突如其来的大雪
一层一层织成棉被捂热
云冈的雪只是短暂的沉默
像尘土之上的跳跃
看上去扑天盖地
最终都会化为乌有
而脚下的道路越来越泥泞
大雪封山,暮色苍茫
尘世上的棉被越来越薄
越来越经受不住风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