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趣

                                                            乌  人

    大凡养鸽子的，大致可以分这么几种类形。

    一曰：观赏形。凡属这一类形的，一般都养不多。五六只，七八只，至多也不过十来只，而且对入选的鸽子挑剔得很。像一般常见的洋猴啦，白菇儿啦，烂头啦，都不入流，就很难被选中。即使一时被选中的，像白嘴峰儿啦，红黑两头乌啦，那也等查完了上溯三辈的血统是否纯正才算。纯正——得！那就恭喜您祖宗积了德，跌进了这么个福窝，自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不纯——也得！请您靠边，这里没您的份！因为人家懂得遗传，怕您什么时候猛古丁来个返祖现象，那不把人家多少年的道行砸了？至于那些选中的，白嘴峰儿必须具备下述要求：1、嘴要肉嘴的，不要铁嘴的，而且要粗、短，短到几乎没嘴的地步；2、峰儿要立、齐、圆，还要厚实，不要偏、乱、虚的；3、膀子要宽，头要圆，像蛇头之类的，一律OK；4、眼要金眼，不要沙眼，更不要黑豆眼。两头乌除了上述要求外，还必须是黑白清晰，或者是红白清晰，暖色调羽毛要收得住，收得齐；如果稍有一点不齐整的，那就拜拜啦——毫不客气。这一类形的人家，对自己养的鸽子从不出卖，爱惜得要命。鸽子吃的，一年四季全是黍子、绿豆，喝的水里常年泡着麦冬。到了三伏天，还要撒上一把白糖，或者是白糖绿豆汤。因为这样鸽子不会上火。这种人家的鸽子，一般很少有人抓在手里把玩，所以羽毛个个都是那么白，简直让人挑不出一星半点污迹来。大凡观赏性的鸽子，只在早晨一开鸽堂，才哄到天上飞几圈，平时主人很少把它们哄起来飞。也很少孵小鸽子，一般只在壮年孵一两窝，而且还是让其他不入流的鸽子代孵；平时产一窝蛋，主人就取一窝。有时别人想用重金买一窝蛋，对不起！不卖！所以这种人家的鸽堂，一般都安在家里。因为如果安在外边，常常发生丢蛋的失盗案件。我的一位比我大二十多岁的朋友，他的二儿子曾经替他朋友从家里偷走一窝蛋，他差点没把他儿子打个半死。气得老伴和他闹了半年多离婚。

    二曰：趣味形。大凡这种类形的人家，养的鸽子，种类很杂，品格也不一定高，只捡常见的鸽子养那么十来只就行。什么点子，花子，毛腿儿，间翅，都有。不过，这一类形的人家，不管谁．总少不了有三四只坐子，或者栽子。为什么？这自然该归这两种鸽子天生的特性了。当你在天上看到一群鸽子正飞得好好的，突然发现有那么一两只鸽子好像被枪击中了似的，从天上呼地跌下来，或者栽下来，那一定是坐子和栽子。坐子，顾名思义，就是往下跌的时候，屁股往下一坐，翅膀一拢，就从四五十米处的高空一下坐下来，坐下来二十来米，翅膀一展，又飞了。栽子则是飞着飞着，突然头朝下，像离弦的箭似的嗖地栽下来，眼看要撞房顶了，它又扑喇喇，振翅飞走了，直把你活活吓出一头汗来。正因为坐子和栽子具有这种特性，所以它们飞出去，常常有飞不回来的现象。每逢这时，主人也不懊恼，反而笑嘻嘻地对人说：“家伙，说不定又栽到谁家的烟囱里了。”很遗憾，这几年再也见不到坐子和栽子了。若有，我就想给我儿子养那么几只。

    三曰：赌博形。所以叫赌博形，是因为这种类形的人家，多具有赌博的性质。就是抓上几只鸽子，到十几里地外，或者百十里地外放飞，或者往回带人家的响器(我们这里管鸽哨叫响器)。带回来就赢了，带不回来，就输了。赌品一般只限于鸽子和响器。人民币，也有，很少。因而这种类形的人家，一般只养有劲的，有眼窝的(有眼窝就是指目力好，能认识回家)；没劲没眼窝的，白给也不要——白糟蹋粮食。当然，能够具备这两点的，一般都属信鸽家族。比如雨点啦，翻鼻洋猴啦，还有大毛腿儿啦，等等。这一类鸽子，身量都很大，又健飞，而且经过训练，不仅能带，还能挎，就是给鸽子尾巴上带个响器，或者给鸽子脖子上挎个响器，或者其他之类的东西。讲好条件，到什么地方放飞；然后以鸽子带回的东西为凭据，到对方取响器或者鸽子。

    伴随着赌博形养鸽的兴起，响器行业也就应运而生。响器行业一般都在赌博形养鸽这一阶层中。偶尔也有专营响器的，很少。这是因为，一般赌博形养鸽的，对这一行很熟，所以同时他们也兼有制作响器的身份。凡是兼有这种身份的，他们家的门前房后，大多都种了一片地。种的不是庄稼，不是蔬菜，而是坛瓜蛋儿，瓢葫芦。坛瓜蛋儿和瓢葫芦在秋天成熟了，他便摘下来，等让风耗干了水分，就用一把非常精致的小刀，先把坛瓜蛋儿掏空，掏薄，倒了胶水，淋透——这是为了响声发脆——刻个圆口，然后从瓢葫芦上削下一片与圆口大小相差无几的瓢葫芦皮，削圆，在中间划了线，削去一面的硬皮，磨成坡形，在坡顶刻开一个近似长方形的口子，再把里边加加工，配了小哨子(这小哨子就像细筷子那么粗，迎风一吹，发出很柔很细的响声)，用胶一粘，一个顶呱呱的响器便成了。让鸽子带上在天空一飞，那么响，那么脆……

    当然，像这种类形的人家，响器的种类都很多。什么十三太保啦，七喘子啦，七星啦，四哨子啦，二连啦，等等，应有尽有。都漆成红色，黑色，黄色，棕色，或玫瑰色。还上清漆，很亮，很漂亮，都能照见人影。不过，这些响器并不都是赌品。像十三太保，七喘子。因为工序多，做工要求又极细，而且选料又很苛刻，尤其是那个小七星，要求最大不过乒乓球那么大。所以要想做，从坛瓜蛋儿挂果不久，每天早晨就得用洗干净的手，轻轻抚摸坛瓜蛋儿。把坛瓜蛋儿表皮上那一层茸毛抚摸掉了，坛瓜蛋儿就再也不长了，就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成熟，而老化。直到秋天，坛瓜蛋儿确实成熟了，才能摘下来做。如果中间稍有差池，辛苦就全白下了。因而一般不赌，只当做摆设在那里供人欣赏。其他如七星、间子，就都可以赌，这些响器在做工上就多多少少有些手脚。比如往里倒一些盐水，或者把响器把子上的锁眼稍微往下挪那么一两根火柴棍儿的距离。倒盐水是为了沉，能压住鸽子。往下挪锁眼也是为了压住鸽子。因为锁眼稍微往下挪挪，鸽子带上一放飞，响器就会因灌满了风而往后仰。往后一仰，响器把子就会往上翘，从而死死硌住鸽子的屁股，让它疼得飞不了。当然，这些手脚一般是不会躲过对手的眼睛的。除非是你的响器特棒，他确实想要，才成。不然，一般是很少有得逞的。

    若问：你写这些有什么意思？答曰：我在八八年曾写过一篇小说《生命》，其中有不少这方面的内容。当时汪曾祺先生和林斤澜先生都看过，并来信建议我写写这方面的散文，说：“这是可取之处。”我想，既然有可取之处，就不会有值得人怀疑的地方吧？！哎哎，这也算是林先生的真传吧——

“哎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