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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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伤 逝

                                                              乌  人


    “很多歌消失了。”

    如果说,当初汪曾祺先生在他的小说《徒》中,提笔写下的这第一行字,是为高北溟和他的女儿高雪以及名儒谈甓渔先生积一生心血的手稿的不幸命运而发出哀叹的话,那么,今天我写下这同样一行字,则是为我们祖国文化宝库中一批很有生命力的东西正在消失而感到悲哀。

    当然,我并不是一个抱残守缺的老古董,我深信自己还算是很开明的。我之所以产生这样的哀叹,其主要原因并不是我对这些过去的东西有着过多的偏爱,也不是我对今天才产生的一些新东西难以容忍。我喜欢过去的好东西,也喜欢今天才诞生的优秀东西。问题的关键是:我们祖国文化宝库中本不该丢失的这些好东西,现在却被我们有意无意地扔掉了许多,有的甚至已经被我们丢失无遗了。现在,如果没有人肯为这些正在消亡、或者已经消亡的好东西做些有意义的整理挽救工作,那么,我相信恐怕不用太久,我们祖国文化宝库中这些最有生命力的优秀遗产将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诚然,我这样说,并不是有意危言耸听,也不是存心专拿诸位朋友脆弱的神经当儿戏。可惜,我说的这些全是事实。

    《红楼梦》中有一句很地道的大同方言:“不当拉花家的”。这是一句很普通的大同方言。但是,我们可以仔细品味一下,就是这么一句再平常不过的方言,你却可以从中体会出一种难以言传的人生体验。我们的祖先在他们的长期生产活动中,不知创造了多少这样内涵丰富的精彩语言,然而现在却越来越很少有人知道了。他们只知道有“不当”这样一种说法。却不晓得的“不当”正是从“不当拉花家的”演绎过来的。然而“不当”在这里就显得格外苍白,而“不当拉花家的”却能折射出一种非常复杂的人生经历和丰富的文化内涵。“不当拉花家的”,是责备?是劝喻?抑或还是……你很难一下说清它的确切含义。但它却是现在五十开外的老年人都能理解的一句俗话。可惜现在竟很难听到了。偶尔有人冷不丁说一句,大部分人还以为是外语呢。与这句极平常的大同方言同样命运的,还有我们极富地域色彩的方言,比如:“回儿啦”、“您儿”、“他啦儿”。这些儿化了的地方方言,在老大同人的口中,你就好像在听几个关系极其融洽的老熟人在唠嗑:“回儿啦?”“回儿啦。”“咋底个?他啦儿的病——”“不妨事儿——老病啦……”“噢——不过,这您儿也可得注意呢。”那氛围、那声调,总给人一种亲切而又温馨的感觉。相反,用普通话一说:“回来啦? ”“回来啦。”“怎么样?你老父亲(或母亲)的病——”“不妨事,老病啦……”“噢——不过,这您也可得注意呢。”就使人平添了一种冷漠感、距离感和生疏感,全没有了它原有的那种感情色彩,似乎人与人的关系全都是那么冰冷、那么陌生、那么对立,就好像现在人们居住的单元楼那样,人们都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用混凝土浇铸好的小方匣子里,一个楼道里居住了好多年,都互相不知道彼此的姓名。

    还有在各地婚丧嫁娶中的一些习俗,本来都是历经几百年,甚至是几千年历史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现在也已经丢失得七零八落了。比如我们大同一带人操办的丧事中,就有一个很精彩的节目:走街。当夜色降临大地,各家各户的烟囱都陆陆续续升起了做晚饭的炊烟的时候,你如果有幸,就会看见一队正在举行走街仪式的人来。夜色朦胧中,你会看到一列身着白色孝服、十字披红的孝子们,在一班吹鼓手的陪同下,手里提着用红纸粘扎成的、形状大小就像饭店蒸馒头用的笼屉那么个说灯笼不完全像是灯笼的玩意儿,里边插满了点燃了的蜡烛,一边“咚——嗄”“咚——嗄”地放着二踢脚,一边缓缓而行。吹鼓手们敲着一种极富表现力的鼓点,吹着亲人们想听的曲目,给人一种仿佛步入仙境的感觉。看着这极富美感的举丧仪式,死亡对于你来说,根本不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相反,恰恰是一种非常美妙的人生享受。还有我在我的小说《黑旦》中就曾经详细地描述过的发引时拦棺点曲目的仪式,也都是祖国传统文化宝库中很有生命力的东西,现在除了在穷乡僻壤还能见到外,大都已经绝迹了。

    再说说唱艺术。流传在我们大同内蒙古一带的《光棍哭妻》,内蒙古人唱,就很有人情味,而大同人唱,味道就全没了。内蒙古这样唱——

    二月里来龙抬头,/你看有老婆的兜不兜——/顿顿吃饭有人掫。/可怜我光棍圪蹴在门外头,/喝了碗冷稀粥。/没有老婆好伤心。    

    三月里来是清明,/家家户户去上坟。/有老婆的端供献,/可怜我光棍端了个空盘盘,/流了两个泪蛋蛋。/没有老婆好伤心。

    四月里来四月八,/奶奶庙上把香插。/有老婆的求儿女,/可怜我光棍求什么?/回来偷了个泥娃娃。/没有老婆好伤心。

   “吃饭有人掫”,“圪蹴在门外头”,“喝了碗冷稀粥”,“流了两个泪蛋蛋”,“回来偷了个泥娃娃”等等这些,都很生活化,又很有人情味。而大同人一唱,味道就全变了——

    二月里来龙抬头,/家家户户迎新龙;/人家有妻迎新龙呀,/光棍无妻迎呀迎不成。/没有老婆好伤心。

    三月里来是清明,/家家户户去上坟;/人家有妻把坟上呀,/光棍无妻上呀上不成。/没有老婆好伤心。

    四月里来四月八,/奶奶庙里把香插;/人家插香求儿女呀,/光棍无妻插呀插什么?/没有老婆好伤心。

    同是一个民间小曲,内蒙古和大同就不大一样了。究竟哪个更正宗?我想应该是内蒙古的更正宗。不然是不会流传这么久的。那么,大同怎么就唱得变了味呢?莫名其妙,难以奉告。还有某年春节文艺晚会,我们一位大腕歌星唱了一首歌,翻来覆去就那么一句:“咱们老百姓,今儿个要高兴。”高兴是能“要”来的么?当然,可能有人会说:人家还有好些念白呢!对了!念白是念白,不等于歌唱。不然,还要作曲家干什么?都来念白好了。再说歌词,就那一句,空洞无味,丝毫内涵都没有,竟堂而皇之地登上了春节文艺晚会的舞台,而且听说还居然获了奖,岂非咄咄怪事。这实在令人困惑不解,也更令人担忧匪浅:明天的歌坛会不会把比这更糟的歌曲也捧上领奖台?倘若随便拿来一句什么家常话都可以配了曲子,面对全球五十亿人口“一展风采”,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我希望有识之士都来救救这些消失了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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