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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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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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愧疚


                                                           乌 人

    近来,每当闲暇时节,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这辈子做下的两件愧对于人的憾事。虽然这事的责任并不全在我,但我心里清楚,我这辈子算是欠下了两笔永远也偿还不了的债务。

    那还是1979年4月上旬的事情。

我和我爱人到北京度蜜月。记不清是到北京后的第几天。我和我爱人在中山公园游览得累了,便拣一张甬道旁供游人休息的木凳子坐了下来。刚坐下不久,便见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儿走到我们面前,伸手交给我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纸条上写道(大意如此):

叔叔阿姨:

    我是和我妈妈一块儿到北京上访的。因为我们带的钱有限,再加上我妈妈上个月得了重病,起不了床,又无钱治病,生活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希望好心的叔叔阿姨可怜我们娘儿俩,帮帮我们……

    我便毫不犹豫地从衣兜里掏出五毛钱,一斤全国粮票,放在那张开的白白的小手中……

    谁知,没过一会儿,又有一个不到十岁的男孩儿来到我的面前,同样递给我一张写满了字的纸条。

    纸条上也写道(大意如此):

叔叔阿姨:

    我是和我妈妈一块儿到北京上访的。因为我们带的钱有限,再加上妈妈上个月得了重病,起不了床,又无钱治病,生活已经……

    咦!怎么和刚才那个男孩儿的纸条上写的几乎一样呢?

    我看了看眼前这个男孩儿,一米二三的个子,穿着也算整齐,一双黑黑的大眼睛,勇敢地望着我们。见我怀疑地看着他,他也并不躲闪,而是更加勇敢地迎着我的目光,似乎在说:怎么?不舍得给?——小气鬼!

    我在衣兜里翻了一下,翻出三毛钱、五两全国粮票,二话没说,便全都放在了那张开的白白的小手中……

    我对我爱人说:“走吧!看来这里我们不能待了。”她问我:“怎么了?”我说:“刚才那两个小男孩儿,我估计都是假的。专门骗我们这些到北京的善良人。”她说:“不可能吧?”我说:“我也希望这不是真的。但是,如果你不走,他们会一个接一个地来向我们索要属于你的东西……”

    于是,我们就站起来双双向公园门口走去。走出不远,便看见在一丛浓密的花丛旁,站着十来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儿。他们正在高高兴兴地说着什么,见我们走过来,就有一个男孩儿指着我们说了句什么,那十几个男孩儿便都看着我们嘻嘻地笑着。一刹那间,我似乎认出了刚才那两个向我索要过钱的男孩儿,似乎还隐隐约约地听到他们耻笑我说:“瞧这两个傻冒,他们被我们骗了,还以为做了好事呢……”

    这天的天气糟透了!

    第二天,我们同样是在甬道旁供游人休息的凳子上坐着,只是这天我们不在中山公园,而是在天坛公园。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犹犹豫豫地向我们走来。我们也没多加理会,更没注意他在我们背后站了多长时间,只是觉得过了好长时间,忽然听到身后一个不高不低的声音胆胆怯怯地说:“叔——叔——”

    我们回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个犹犹豫豫向我们走来的小男孩儿。只见他不大年纪,两眼却过早地饱含着人生的艰辛。他见我在看他,就又胆胆怯怯地叫了一声:“叔——叔——”伸出一只不太干净但很粗糙的小手。

    我马上想起了昨天那两个小乞儿,并对自己说:这才是个真正的无依无靠的可怜的孩子!我翻遍了我所有的衣兜,好容易才找到一毛钱和一两全国粮票。我觉得这点太少了,就让我爱人在她的衣兜里也找找,但也没找出一分零钱。

    我很抱歉地对那个小男孩儿说:“对不起!我只有这点零钱了。”

那男孩儿用一双睁得大大的眼睛怪诧异地看了看我,便接过我送给他的那点可怜的零角票子,往后退了退,深深地朝着我们鞠了一个躬……

    这件事过去快二十年了,但它一直梗在我心里,让我每次想起它,都不由自主地一再谴责我自己:没有零钱?没有零钱你就不能给他一张整钱吗?比如一块钱!我就不相信,你当时连一块钱也没有?我承认我有一块钱。但我当时根本就没有想到可以给他一块钱。只觉得有零钱就可以了……

    但是,我永远也忘不了,那男孩儿接过我送给他的那点可怜的零角票子,往后退了退,深深地朝我们鞠了一个躬!这让我至今汗颜不已。

    哦!我真希望老天爷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好好补偿补偿我对那个男孩儿欠下的这笔债!然而,这机会会有吗?

    另一件事是1989年初夏,我到灵丘法院出庭,为我的一个犯了事的表弟担任辩护人。法庭休庭后,一位三十多岁的妇女眼里充满了希望地找到我,说:“我是大同市南郊区米庄的。我儿子今年参加高考。几个月前,他犯了故意伤害罪;明天就要开庭,你能不能给我儿子辩护辩护。”我说:“很抱歉!我和单位就请了两天假,今天是最后一天。我不能给你儿子担任辩护。”那位妇女便一脸愁容地对我说:“那你看我儿子得判几年?”我就和她要过起诉书看了看,说:“不要紧。你儿子还未成年,受害人伤势又不重,我估计不会有多严重的。”说完,我就和我的表叔一起离开了灵丘。当我离开灵丘两天后,我才猛然意识到,我犯了一个极其严重的错误。我不应该拒绝那位对我充满了希望的母亲。而且直到这时,我才依稀想起那位母亲对我说话时的那种乞求的眼光——那是一位母亲为了自己的儿子什么都愿付出的眼光啊,而我却无情地给予了回绝。我还是个人吗?我在心里骂自己。虽然我不能左右这位母亲儿子的命运,可我完全可以为她的儿子帮点忙,尽点力呀。或许还能让他柳暗花明又一村呢。要知道,这时候正是这孩子一生中最为关键的时刻。我拉他一把,他的人生道路可能就是另一番景象。而我却在这紧要关头采取了袖手旁观的态度。可以说,是我把这个孩子的一生给毁了!什么只请了两天假?为了这个孩子,我即使冒着被单位给予处分的可能,我也应该向他伸出援助的手去。可我做了什么事啊!?一个活蹦乱跳的花季少年就这么让我给毁了。这件事,我什么时候想起来,我内心都对那一对母子充满了罪恶感。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希望老天给我个机会,让我跪在她们母子面前,恳求她们宽恕我当初对她们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并让我亲口对她们母子说一声:

    “对不起!”

    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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