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 人
看到这个题目,我想所有的朋友都会想到:这一定是很珍贵的东西!比如什么金银首饰啦,珠宝玉石啦,或者什么袁大头啦,等等,等等,都是很值钱、很值得珍藏的玩意儿。其实不是!你们想的都错了!没有一个是对的。母亲的这个遗物,就是一块儿很普通的很小的洗脸毛巾,颜色是粉红的,尺幅也不过23x40厘米的样子。上面有七八个窟窿,最小的有黄豆那么大,最大的有指头肚那么大。这是母亲生前使用的一块儿洗脸毛巾。母亲临走的那天早上,我还用它给母亲洗了洗脸。那时,母亲已经没有了意识。我把毛巾在温水里摆了摆,拧得湿润了,过去扶住母亲的头,说:“妈,我给您洗把脸。”母亲自从病情加重后,浑身都不自在。挨哪儿哪儿疼。我怕弄疼了母亲,就轻轻地先给母亲洗了洗脸,又给母亲把两只眼睛挨着一个一个清洗了一下,然后,我又给母亲轻轻搽了搽嘴和两个耳朵……谁曾想,这竟是我最后一次给母亲洗脸……
那天,我把母亲这块儿不知用了多长时间的小毛巾拿回家里,晾在绳子上。第二天,我便把它收了起来。几天后,老板儿问我:“你妈那块毛巾哪去了?”我说:“我收起来了。”她根本不理解我此时的心情,更不明白这块儿毛巾凝结着母亲勤俭持家、只知奉献不知索取的品德。本来嘛,这都什么年代了,这块儿毛巾烂成了这样,母亲还舍不得扔掉,也没让我们给买块儿新的,一直用到离开这个世界。
“收起来干嘛?一块儿烂毛巾——”她说,“我想擦家用呢。”
我说:“那是我妈用过的。我要把它保存起来。”我想:这是母亲留给我的唯一念想。我要把它珍藏起来。上面有母亲的气息。我想常常闻闻母亲留给我的气息,感受母亲生前给我的爱!
妈!我知道您在我们兄妹四个当中最不放心的就是我。怕我老了,没人管我。说我负担重。儿子儿媳妇都没有工作。再拉扯上孩子,怕将来照顾不过来。不像弟弟妹妹们,他们的孩子都有工作,将来不愁。妈!您苦了一辈子,就不用再操我的心了。您放心地走吧!我会照顾好我自己的。您的孙子、重孙女也不会受制的。
妈!您苦了一辈子,也没有好好享受过一天。您七岁时失去了母亲。有了继母后——我叫姥姥。您没吃过一顿饱饭。不是人家姥姥虐待您。是您自己胆子小,不敢吃。每次吃饭时,您都偷偷拿眼睛看着姥姥。姥姥不看您,您就可以放心地吃几口饭。但只要姥姥无意间往您这边瞟上一眼,您就吓得连忙放下筷子,不敢再吃了。您怕吃多了,会遭姥姥嫌。您的肚子一直处于饥饿状态。也就是从那时开始,您知道每一粒粮食都是金贵的,不能抛洒。所以,嫁给我爹后,您勤俭持家,从来不舍得浪费任何一点有用的东西。我今天之所以特意把您的这块儿小毛巾留下来,就是想把您勤俭持家的传统和您珍贵的品德保持下来。您嫁给我爹的那年冬天,屋子里冷得就像冰窖一样,您却不舍得往炉子里多放一块儿炭。是邻居来串门,见咱们家冷成了这样,告诉您:“大胆烧吧。咱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炭。不像你们天镇——”您才敢放心地生炉子了,家里才从此有了热气。
我们兄妹上中学那会儿,正是人们常说的“半大小子吃塌脑子”的时候。家里的粮食不够吃。我爹就把三叔和姑姑家的粮本拿来,到口泉买议价粮。所谓议价粮,就是供应粮之外,每人特供的三斤高价玉米面。每斤好像只贵三分钱。三叔家五口人,姑姑家四口人,合起来,正好多出一个人的供应粮。我记得,那时,您总是等我们都吃饱了,您才最后一个把那些残羹剩饭吃了……
80年夏天,我结婚一年多了。您43岁。我媳妇的肚子已经很大了,正怀着您马上足月的孙子。这时,本该是您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偏偏我爹在外面有了新欢,天天逼着和您离婚。您不答应。我爹就在家里把切菜刀磨得锋利无比,说:“你要不和我离婚,我就杀了你!”一向胆小如鼠的您,连一分抚养费也没和我爹要,便忙着同意了我爹的要求——离婚了;还给您留下了好几百元的饥荒。那时, 二弟还没成家。妹妹和三弟都还在上学。生活困难可想而知。
为了这个家,三年困难时期,您在矿上的职工食堂当过炊事员,文革期间你在矿上的小煤窑下过井,粉碎“四人帮”后,您又在矿上的单身楼、招待所当过服务员。83年以后,您在四矿公交站给司机和售票员们做过饭,您还当过打扫卫生的清洁员,看过洗澡堂。可怜您受了一辈子临时工,七八年前矿上给五七工办理退休养老,您却因为和我爹离了婚,不是职工家属,连办理五七工退休养老的资格都失去了。
十多年后,我爹想回来和我们一起过年。您没有拒绝。开始两年,我爹吃完年夜饭,不想走,想和我们一起度过年三十晚上。从来没有主见的您,这会儿的态度却变得异常坚决!您说什么也要撵我爹回到那个夺走您丈夫的老人身边去。我们兄弟几个帮我爹求您,您也不答应!说:“你倒好啊!回来和自个一家人过年来了,却把人家一个人扔在那里,孤孤单单的,你还算个人吗——你?”
苍天啊!你眼瞎了吗?你睁开眼看看!这么善良的人,苦了一辈子,为什么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不让她有个好的了断?你不体恤她还罢了。为什么偏偏让她得了这种病?在她苦难的人生道路上再雪上加霜,让她每天都在难以忍受的病痛中痛苦地度过余生?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啊?
……
哦,说了半天,最重要的没说——母亲叫刘凤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