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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第一次读《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是1983年我做了开颅手术之后，当时让我念念不忘的是这部书非常奇特的结构方式，而且让我初步领略了结构现实主义的那种令人叫绝的妙处。此后我就一直很想再读这部书，但都没有如愿。最近从网上意外地购到了这部书，我便急忙如饥似渴地重读了一遍。
这次重读，让我喜之不尽的是让我对这部书有了一个全新的认识。
《潘达雷昂上尉与劳军女郎》是秘鲁结构现实主义大师、2010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的经典代表作。全书不到19万字，共10个章节。
说起这部书的迷人之处，首先是它的情节发展全部是通过对话来完成的，没有过度，也没有铺垫。当然，如果你不是一个细心的读者，你就会被作者书写的这些对话忽悠得摸不着头脑。但是，如果你是一个非常清醒的读者，你就会为作者这种极其简略而又跳跃非常大的写作技巧所折服。为了让朋友们和我一起领略这其中的妙处，我不妨给大家摘引其中的两组对话，供朋友们欣赏。
“‘我洗个淋浴就行了。’潘弟达说着，‘别讲话，别分散我的注意力，给我搔搔耳朵，对，对，就这样……我简直不知自己是老几了……’
‘您是老几我知道得清清楚楚。’罗赫尔•斯卡维诺将军嘟嘟囔囔的，‘咱们开门见山吧，对您的到来，我丝毫不感到高兴，上尉，这一点我事先就得跟您说清楚。’”
这两句对话作者仅仅用了两个字“老几”就把上尉和妻子在利马旅馆做爱时说的场景转换到了陆军第五军司令部的办公室斯卡维诺将军对上尉说话的场景。这样的技法令人叹为观止！
我们再看下面这组：
“‘你怎么总是愣神，一言不发，潘达？’波奇塔一面把机票放在包里，一面打听机场的入口处，‘那儿有几条河，我们可以去洗澡……’
‘真怪，你是怎么了，亲爱的孩子？’雷奥诺尔太太望着云层、飞机的螺旋桨和下面的树木，‘一路上你一声不吭，什么事使你这么发愁？’
‘没什么，妈妈；没什么，波奇塔。’潘达扣上安全带，‘我很好，没有什么。瞧，马上就到了，那儿是亚马逊河吧？’
‘这几天你一直神不守舍的，’波奇塔戴上眼镜，脱下大衣，‘一句话也不说，瞪着眼尽出神……’
‘这新的使命搞得我坐卧不安，不过这早就过去了。’潘达打开皮夹，付给司机几张钞票，‘对，师傅，门牌549号，利马旅馆。等等，妈妈，我来扶你下车。’”
一共五句话，作者就把潘达雷昂上尉携同妻子和母亲三人从利马到达依基托斯上任的旅行快捷利落地交代了出来，文字非常简约。这种把不同的场景，用蒙太奇的手法连接、并列在一个平面上，一句话一个场景，使故事情节推进得干净利落，实在是略萨对传统小说技巧的一个很大的突破。如果用我们传统的写法去描写这些不同的场景，没有三四十万字是很难完成的。去年上半年我写的小说《姊妹篇》在某种程度上就借鉴了这样的技法。
其次是这部书总共十章，而其中就有六章居然全部是用公文、信件、广播电台节目主持人的访谈录和报纸的新闻报道所组成。公文中包括请示、报告、批示、须知、规定、指示、和用统计学做出的统计数字。作者用这么多的篇幅写这些让人听了都会感到枯燥乏味的公文来写小说，实在是出人意料。朋友们也一定会奇怪我一准是脑痴呆了，不然怎么会喜欢这些东西呢？我可以非常负责地告诉各位，你们不需要为此过多地担心！因为这些说起来让人枯燥乏味的公文，作者却写得妙趣横生，让你读后，回味无穷。而且作者所写的这些公文，都是围绕塑造潘达雷昂上尉这个主角而写的，没有一处废笔！决不像我们国内那些红得发紫的大牌儿作家那样，常常游离于塑造人物之外，仅凭自己的喜好，不管与塑造人物有用没用，总是泼墨似地一路铺张地写下来，其实几乎全是废笔，对塑造人物没有一点用处。
为此，我不妨再给朋友们摘引一份这样的公文，以供大家鉴赏。
“统计报告
秘鲁陆军上尉阿尔伯托•门多萨愉快地向服务队送上有关第16支队在本人指挥下的拉古纳斯（哇亚佳河畔）营地工作情况的下列报告：
第16支队于九月一日（星期四）15时从依基托斯乘‘夏娃’号运输舰抵达拉古纳斯营地，于当日19时离此地向阿尔杜罗港（哇亚佳河畔）营地驶去。支队由雷奥诺尔•库林奇拉太太，即秋秋蓓率领，由杜尔塞•玛丽娅、露妮塔、皮秋莎、芭芭拉、潘奈洛佩和丽达供六名劳军女郎组成。根据指示，八十三名服务对象分为六组（十四人者五组，十三人者一组），在规定的时间内由上述诸劳军女郎接待，并获得完全满足。鉴于最不受部队欢迎者为杜尔塞• 玛丽娅，故派该女郎接待十三人之一组。现附上八十三名服务对象的姓名、服务证号码以及扣除金额之票证。支队在拉古纳斯逗留期间表现甚佳，仅于运输舰到达时发生一事故。因士兵列纳尔迪塔•琼贝•基斯从女郎中认出其同母妹妹（即露妮塔），当即破口大骂，拳脚相加。幸好被警卫阻止，该女伤势极轻。士兵琼贝•基斯基乃因其恶劣行为被剥夺享受服务之权，并处以禁闭六日之惩罚。后因其同母妹妹和其他女郎之斡旋，取消了第二种惩罚。报告人冒昧地建议，贵组织受到军士和士兵的一致赞扬，但应研究一下有无可能将服务对象扩大到准尉级军官，因此级军官曾多次提出申请。此外，能否为单身军官或家眷居住在远离其服务地点的军官，建立一支高级的劳军专队，亦应加以研究。 如有不妥，请予指正。
秘鲁陆军上尉阿尔伯托•门多萨（签字）
一九五七年九月二日于拉古纳斯 ”
到此，我想不用我再多说什么了吧？就凭这两点，我想朋友们就应该明白这30年来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这本书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