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 悦
乌 人
上午,王发老汉刚从工资科调配组出来,他的心啊,高兴得几乎要跳出来了。每见到一个人,他总要嘻嘻笑着,赶到人家跟前,一边给人家看他刚拿到手的调令,一边说:“喔!伙计,你看这是我的调令。明儿个,我就到综采队去啦!哦,知道了! 嘻嘻,你是啥时知道的?——才将! 你咋才知道? 你早就应该知道!是的,你理应早就知道……”
结果,总是把人家闹得目瞪口呆。而他呢? 却总以为人家也像他一样,一定会感到很幸福呢!
这不,你瞧,他正傻笑着一手插在衣袋里——捏着那调令,穿过铁路,绕过选煤楼,涉过那条“哗哗”流淌的清澈小河,径直向对面山脚下的综采设备场走去。
此刻,这座塞外的大型矿井,显得可真繁忙啊。上下班的工人们,一个个走在撒满煤渣的路上;那巍峨耸立在井架上的天轮正不知疲倦地飞速旋转着,提煤箕斗不时发出一阵阵轰然巨响;一列“前进”牌火车头,拖着一长串满载乌金的车厢,喷烟吐雾,“轰轰隆隆”驶离矿山……
这一切,倘若是在往常,王发老汉总要停下来看上一阵,感慨一番,直到心满意足才肯离去。可今天,他却好像并没留意这些,就径直走了过去。他喜滋滋地走着,布满皱纹的脸上,在朝阳的照耀下,显得异样红润。突然,只见他眼睛一亮,甩一甩胳膊,便大步直奔前方而去。
前方,一架架综采支架井然有序地排列在用铁蒺藜圈住的场地上。一伙工人,正在指挥着一辆长臂吊车,把一件件庞大的支架,轻轻地从大型平板车上吊起来,款款放在场地上。
王发老汉来到铁丝网跟前:眯缝着双眼,细细端详着。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他抬起手揩揩挂在眼角的泪花,一脚踩住下边那道铁蒺藜,用手把上边的那道往起撩撩,弯腰就从中间往过钻,只听“哧!”那衣服早给铁刺牢牢挂住了。然而,他竟丝毫没有发觉,依然埋倒头往里钻,随着一声长而响的“哧啦”,铁刺毫不留情地在他衣服上扯开个不算小的三角洞! 直到这时,王发老汉才似乎略有所觉,扭头看看,那铁蒺藜还在一颠一颠颤悠着。
他摇摇头,便傻笑着走到支架跟前,伸出僵硬的手,哆哆嗦嗦地一架挨着一架摸起来——从上到下,从前到后……凡是他的手能够触及的地方,他都摸到了。然后,他便傻笑着钻进支架里面,美滋滋地闭上眼睛。他展展地躺在那里,枕着手,闭着眼,停了一会儿,大概他已感到和支架亲热得十分满足了,便从支架里爬出来,立起身子,用手在头顶上和支架比划了比划,见他差那支架一大截子,就不相信地往后退退,从上到下细细端详了半天,才又走到了支架跟前,用心用意地又比划了一下高低。接着,他扶住支架,把耳朵贴在那上面,掏出调令,竟然絮絮叨叨地同支架说起知心话来。
“喔!伙计,你看:我的调令。”老汉脸上挂着笑容,“明儿个,我就和你到一搭啦! 到一搭多好! 你看住顶板,不要让它下来;我呢,就开着机组,放心地出煤。你要是病了,我就给你治。嗳,不过,伙计,你也一定不得病,我肯定会好好保管你,你就只管放心好了!哦,谁要是不把你当个东西揩抹,你说给我——我给你跟他算账!不用你出头……
他翻过来,掉过去,把这话絮絮叨叨地不知说了多少回!直到肚子咕咕地提出抗议,他才恋恋不舍地拍拍支架,一边点着头,一边转过身来,嘴里连声说着:“好东西!好东西!”然后,才迈着匆匆的步子,傻笑着走了。
下午,王发老汉的身影又出现在了液压支架旁……
碑
他官名叫马占福。“倍儿亮”只是他的外号。七级架棚工。今年大概五十六七了吧?反正我是在一九七四年五月一日认识他的,好像那时他四十九岁。
我们认识那天,正逢全矿五一检修。我上早班。一进休息室,发现多了一个新人,我们都很好奇!这是谁?工作服蓝莹莹的。多新!保险头一次穿。还有那水靴、胶帽,都黑油油的,白毛巾很在行地围在脖子上,脸上那么多皱纹……他是谁?是不是蹲点的?还戴着茶镜!然而又不很像。以往蹲点的下来,都很派头。不是在值班室和头头们说笑,就是在班前给工人们做形势报告。即使不做,书记队长也要让一让……然而他不。我自进来,就发现他只和几个老工人拉呱。尽管如此,我们几个小伙子还是比往常老实了一些。临了,组长指着我说:“小宋,从今个起,你就和老马一块干吧……”
那是一九七四年。他四十九岁。噢,对了!就是四十九岁。记的有一次我问他多大了,他说:“你说呢?”我说:“不知道。”他笑着伸出手比划着。我看不懂,瞎猜:“四十五?”他摇摇头,说:“四十九啦。”前些时,我在矿医院碰着了他老伴,问她在这儿干啥,她说:“老马住院了。”我走进病房一看,不由大吃一惊!他面朝里蜷缩着身子躺着,瘦得早已皮包骨了。皮肤如墙皮似的白,让人看了很害怕。我一时没了话,在那里愣愣地站着,半晌才想起问他老伴:“啥病?成了这样?”他老伴说:“医生说癌症。”我这才恍然想起果然好长时间不见他了。多长时间?一年?两年?噢,好像两年还多。原来他得了癌症。“癌症,”我说,突然见他转过身气哼哼地说道:“谁说是癌症?”我吓了一跳,忙握住他的一只手连连说:“老马。”他却不理我,还在说:“尽瞎说!明明是后遗症嘛……”后遗症?我略为一怔,但马上便理解了他的意思,就又说:“老马。”他老伴这时说:“他认不得你了。”他就不高兴地接过来:“谁说认不得?二水平……小宋……挂钩……”然而我却忍不住鼻子直发酸,好像有个小虫虫在那里蠕动似的。
其实,老马说他是后遗症,也未尝没有道理。一九六七年他被二音炮轰了。那时,他正红着,还当着架棚组组长。他们在一斜井上车场架棚,一个炮没响,他就过去处理,还没走近,响了!他差点完了。昏迷了二十多天。后来醒过来,他的双眼坏了,看东西模糊了,从此配上了眼镜。“倍儿亮”也就是这个时候起的,听说是他自己起的。说是怕他老婆担忧,就硬充好汉说:“我的眼睛——倍儿亮!”也有人说他怕老婆嫌。反正都有道理。是不是?
他是七级工。每月都开一百大几,又是工伤。而且他已经在家坐了六七年,再过一年就五十的人了。凑凑乎乎把孩子们拉扯大就得了。但不知为什么,那年五月一日他却又上班了。我们都很不理解。问他:“老马,你是缺钱花还是咋的?快五十的人了还下井?给别人早高兴得在家享清福呀。”他笑着答:“哎,不行,是党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眼看就是棺材里的人了,还不趁能动弹时再干它几天,完了就完了。”他说得很认真,一点看不出有开玩笑的意思。但我们总不太相信这话,以为他是在说大话。
但他的工作却干得特别好。起先我看不惯,心里很恼他。因为我每挂一钩车,明明挂得绝没挑剔的地方,他却总要过去看一看。我气他信不过人,就干脆不去挂,专门气他。他见了,一句话也不说,就默默地代我干了。时间长了,我们自然相处得很不错了。出井的时候,他的眼睛不好使,我就陪着他。闲了,他就给我讲“瓦盆” 的故事,逗得我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他边讲,还边透过那茶色养目镜看着我,好像挺得意似的。当然也常有不太痛快的时候。每逢这时,我就大谈特谈某某老婆如何如何。他呢,就默默地走到别处或者呆坐,或者轻轻地用石头敲打矿车,发出单调的声响。
他是一个好人。但又是个有时好吹几句牛的人。有一次,回绳轮戗杠倒了,区里派人支了半天没支好,他就跑了五百多米来到里边:“还没支起?哎,看你们也不行。 还是我来哇。”人们说:“你也不行,别看你是七级架棚工。”他就说;“哼!不是我吹——我马占福支起的戗杠,就是二水平采完了,也保险倒不了!”人们都笑他眼睛瞎浑浑的,还能支好个戗杠?他说:“我的眼睛——倍儿亮!”结果那戗杠果然支得极漂亮,一看就是个出手不凡的大工匠干的营生。他说:“你们看看,二水平采完后,我这根戗杠要倒下,你们问我来!”然而天不作美。那戗杠没过几天就倒了。人们便耻笑他吹牛。他说:“那是底没挖到的缘故……不信!不信我再支一根给你们看,保险……”后来我被借调到了矿上,我们就分开了……
那天,我在他身边足足待了一个来钟头。看着他那皮包骨的身体,我感触很深,觉得他那样平凡,却又这样让人遗忘不得,也真是个令人琢磨的事情。今天上午,我忽然听说他老了,一时心情沉重,又想起了这许多往事,觉得自己很对不起他,尤其是不该那样有意气他,刺他,便写下了这篇短文,算是我对他的怀念。
编 故 事
真无聊!
干点什么呢?
编他个故事吧。
对!就编他个故事。作家能编故事,我就不能?编他个故事,编他个吃吃劲劲的故事!编出来,也找个大信封一装,用剪子铰掉个角儿,写上“稿件”二字,再用圈圈儿圈住,寄给《人民文学》……
哈!到那时候——哼!看她小刘还能说啥?小瞧我?《人民文学》一登,全国人都知道有个王小林!你小刘?哼!嫌我没本事?好!咱就走着瞧吧——我不让你小刘倒过来追我才怪哩……
编个啥故事呢?编个和“四人帮”斗争的?没球意思!人人都编,编来编去还不就是个那——“四人帮”咋迫害他,闹得他几乎妻离子散,家破人亡,他如何针锋相对,最后终于“四人帮”倒台,他胜利……没意思!编个一心干四化的?更他妈扯淡!尽是假话——哪有那么实心眼的呢?——那么,编个啥的呢?就是,该编个啥的呢……
咳!这东西还真不好编哩。怪不得那些作家们,坐在那儿笔头一忽绕,就是一疙蛋钱!原来这玩意儿还真不容易编哩。
哎哎,想这有屁用哩!还是编自个的故事哇。都说,要真实的,咱也来他妈个真的。
“八哥儿”那家伙真有意思。本来他不怕老婆,可他一天到晚总说怕老婆。什么老婆是党委书记,他是党委书记的干事。真他妈扯淡!谁不知道你“八哥儿”坐根儿就不把老婆放在眼里,还装蒜哩。老婆让你担水,你他妈本来不想担,却说腰疼哩,腿疼哩。可一打起篮球来,神也没了,鬼也没了……
那次,老婆又让你担水,你他妈起先不给担。后来担了,竟把家里所有有凹凹的东西和地方都给担满了。什么锅碗瓢盆、水瓮茶壶之类的就甭说了,就连酒壶、酒盅、茶缸、尿盆,还有地上的洼洼儿都给她灌了个满满当当!
真他妈有意思。一次就把老婆折腾草了……
这一手我可得学会!等以后娶了老婆,我就如法折腾狗日的一下——看她敢让我给她干活?不把她活活气死才怪哩。
他妈的,现在老婆还没个准儿。碰了个小刘,他妈咱对她挺好,给她买这买那,她真愣,那么好的东西不要!鸡还盼个好食呢!又他妈找借口,说我不干正事!扯淡!啥叫正事?就一天上完班,搞义务突击?有他妈啥意思!哪如和弟兄们穿上喇叭腿儿,戴上熊猫镜儿,街上兜兜风,看看大姑娘!
嘿嘿!那才叫有意思哩。姑娘们穿得漂漂亮亮的,脚蹬一双高跟儿鞋,烫上发,扭上腰,屁股一颠一颠的,那才叫有意思哩!
就像崔洪?当上个烂队长,一天井下出,井下进,辛辛苦苦可干了,结婚时没给书记喝人家要的酒,连党还转正不了哩!还不是全白干了,落下什么好?结果在井下打死了,有的头头还嫌他死的不是时候——偏偏在省文明生产检查团下来验收工作时,他找死,败兴猴!完了,老婆跟人走了,生产照样搞,煤照样出,偏偏把他白死了……
他倒是一心干四化,要么,写写他,让人也学学他?
傻瓜才学他哩!窝窝囊囊的,咋算活了一辈子?谁让他当那个烂副队长哩?谁让他没事找事,去重支那根柱子哩?
那天,他本来病了,要是听上老婆的话,在家好好养养,能死了?偏他说三班没人跟班,硬挺着身子去下井……
咳!傻瓜才学他哩!
现在这个时候,就得像人家“二毛驴”那样,管他人们背后咋骂,我想干啥能干了,想吃啥能吃了,想领上老婆到哪儿逛能逛了,别人谁能?不是吹,就叫“二毛驴”像崔洪那样干,再配上他那驴劲儿,早他妈成大红人了!香东西吃不完不说,恐怕小轿车也坐上了。能死了?现在怎么样?一块儿出生,一块儿上学,一块儿毕业,一块儿参加工作,人家党票捞上了,好房子占上了,工作轻闲,挣的不少,亲戚朋友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崔洪呢,死球的了!
咋能让人学他哩?
再说郝启,也扯淡!一天胳肢窝儿肐夹本书,走着看,站着看,坐着看,睡下也看——“二饼子”戴得倒挺凶,八百度。还不是装洋相?那两年捧红宝书,现在又换成技术书了,哪有个正经看的。我那回也跟图书馆借了一本,看去挺薄,一读真头疼,后来狠狠心,读吧,又停电了,命里就不让你学。学他妈蛋吧!再说,就是学成个博士,顶屁用!爹妈没本事,照样没工作,照样待分配,照样没大姑娘找你!考大学?那几年没打下好基础,再用功,也赶不上趟了。等你学好了,三十出头了,大学谁还要你?都嫌你胡子长了!即使以后有了工作,还不是学非所用?中央嚷嚷要学以致用,可底下谁管你哩?照样原来咋干现在还咋干。等变好了,又不知得多少年……
咳,我这是想了一气啥?故事还没编出来哩,尽他妈胡思乱想。得赶忙闲言少叙,书归正传……
我该编个啥故事呢?也编个推理故事?像《尼罗河上的惨案》?里边的凶手一直不让人知道,直到结尾了,才真相大白。或者是编个恋爱故事?让人看了心痒痒?
对对对!就编个恋爱故事!就把我和小刘的恋爱经过稍加补充、夸张和修饰……
我看看,现在几点了,是不是有时间能把它写出来……
哟!九点半!他妈的!差点误了正事!小侯他们肯定已经跳开了,嘣嚓嚓,嘣嚓嚓……
咳!真该死!我得去赴舞会了。故事嘛,等舞会完了回来再编吧。
换 锁
A上,边走边喊:……性能可靠,结构新颖,内设多道机关,具有防盗、防撬等特点……
B从窗户探出头,看A。
A继续喊:现已畅销世界五大洲……
B笑,向A招手。
A笑着过来。
B嘴动,A点头。B从窗户收回头。A到门前。B出来。迎A。A、B进屋。取下门上旧锁。换上新锁。A作手势。讲解。B点头。A开锁。锁哗然顿开。B笑。点头。A又锁上。又讲。拿改锥撬锁。锁鸣。B捂耳。笑。A开锁。和B握手告别于门外。
B 转身进屋。笑。看锁。摸锁。将门反锁。寻来改锥撬锁。锁鸣。捂耳。笑。又撬。又鸣。又捂耳。又笑。咂嘴。点头。笑着凑近看锁。左看。右看。摸锁。笑着拍锁。笑着开锁。锁不开。又开。还开不开。想。从身上掏出说明书。细看。似懂。又开。还是开不开。又看说明书。拍脑勺。笑。开锁。还是开不开。有点气。和锁拧眉。突然捂肚。似有大便状。急。开锁。使劲开锁。猛烈开锁。又捂肚。下蹲。瞪眼。看见窗户。笑。急忙奔到窗前。推窗。窗开。急忙爬窗而出。爬出窗后,来不及关窗,就忙跑。
这时,C上。见状。喊:小偷!站住——站住——
B回头看。茫然。又觉肚疼。忙跑。
C追上B。一把揪住。
B使劲挣脱。
C又抓住。
撕打。
这时,D、E、F等上。见状。拉开。
B眼一瞪,脸一皱,慌忙捂屁股。
众人鼻子动动。互相凝视。猛地一起用手在鼻子前猛扇。
B叉开腿,一步,两步,慢慢慢慢走到窗前。
C追上B。扭住。问。
B生气地将C甩开,爬进屋子。
众人停止扇鼻子,互相对视,一下子拥到窗前,问C。C说。
B在家里换衣服。皱鼻子。
众人笑。
C说完。众人之一出来解释。C恍然。众人笑。C也笑。
B发现。忙装作寻找东西的样子。
众人围拢过来。看B。忍笑不止。
B瞪眼看众人。
众人笑得前仰后合。
B气急。端起一盆水从窗子浇去。
众人哄地一下散开。
B转身拿了一把榔头,走到门前,狠劲砸锁,锁尖鸣。
众人听见。急又拢来。
锁尖鸣。
B气。更狠劲砸锁。
锁尖鸣。
砸锁。
众人不解。互相瞪眼。
锁鸣。
B砸锁。一下。两下。三下……
鸣止。
锁烂。
众人终然不解。
B找出旧锁。
B拆下新锁,重新换上旧锁。
门 前
门,永远向着所有向他走进的人敞开着。于是,在门前,就排成了长长的行列。
他历尽艰险,好不容易来到能望见门的地方。多少年的奋斗,今天终于有希望了,他不由得为之振奋,为之流泪,便鼓起最后一点气力向门前的行列爬去。
当他终于爬到门前时,那行列早已又延长了许多。
“你从哪来?”
排在他前面的一位戴眼镜的青年向他问道。
“从那里。”他说,想抬起手指指自己来的地方,却没有抬起来。他早已显得有些有气无力了。
“从哪里?”眼镜又问。
“从那里……”话没说完,他扑倒在地了。
眼镜便慌忙把他扶起来,招呼另一位赶快为他打点水来。于是,他又苏醒了。
“你走了几年了?”眼镜关切地问。
“不知道。反正我走的时候,我还是个20岁的青年。”
“啊!”眼镜惊讶地叫了一声,“那你现在足够60了吧?”
“我不知道,但我一生唯一的希望,就是走进那里去!”
“走进门里去?”
“嗯!”他点点头,不由得苦笑了一下,“你有吃的吗? 我饿坏了。”
“有,有。”眼镜一边说,—边为他掏出一包点心。
于是,他便一把夺过来,狼吞虎咽地吞吃起来。吞吃完后,他似乎犹显不足,就非常抱歉地又问:“还有吗?”
“还吃?”眼镜一时有些瞠目结舌了。
“还吃。”
“我不能给你了。”眼镜说,“你已经吃了2斤了。”
他这才想到该谢谢眼镜了。
眼镜说:“不客气。我们都是同志。”
就在这功夫,他们已经排到门前了。而在他的后边又排了长长的一队。
“我进去以后,一定想法为你推荐一下。”眼镜说,他们已经成了知己了。
“那太好了!”他说,双手紧紧握住眼镜的手。
眼镜进去了。
下一个轮到他了。
看门人问他:“你从哪来?”
“从那里。”他指了指遥远遥远的北方。
“不符合条件!”
“怎么……”
“下一个!”
于是就轮到了下一个。他被排斥在了行列之外。
这时,眼镜出来了。他慌忙迎上前去,充满了希望地招呼道:“眼镜!”
眼镜抬头望了他一眼,耸耸肩,两手一拍,苦笑着说:“又一次完了……”
于是,他们便从头再排。
“真累!”前边一个说道。
“你怎么来的?”另一个问道。
“步走。你呢?”
“我才不待走他呢!”
“那你怎么来的?”
“坐飞机。”
“坐飞机?”
“是啊!是我爸爸专门回家接的。”
“你爸爸是干什么的?”
“就在那门里边……”
“噢——”
这时,又快轮到他们了。眼镜对他说:“我进去以后,一有办法就向上边推荐你。”
“噢”,他深情地望了望眼镜,“希望你不要再次白干。”
“但愿如此。”
“你从哪来?”看门人问坐飞机的。
坐飞机的说:“东方。”
“好! 符合条件!”看门人高声地说:“进去吧。下一个!”
轮到眼镜了。
“你从哪里来?”
“从那里。”眼镜指了指南方。
“那里是什么地方?”
“诞生的地方。”
“好! 符合条件! 下一个!”
他走了过去。
“你从哪里来?”
“从那里。”他指了指遥远遥远的北方。
“不符合条件。”
“为——”
“下一个!”
他终于坚持不住,就此倒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
过了不知多少年,原来那个看门人被换了。新看门人一见到倒在门前的他,就哭着说: “唔! 可怜的人,原来你还在这里呀!
于是,他便吩咐人们把他的尸体抬进了门里。
原来,新看门人正是眼镜。他也早已老态龙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