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 人
大凡人都有个喜爱的。或棋或牌,或琴或画,或球或书,或花鸟虫鱼,或鸡鸭猫狗,总有个喜爱的。铁林就喜爱鸟啦鱼啦花啦的。而且他这人有一个特点:爱什么,养什么,钻什么,象什么,够不上个专家学者,却也算个行家里手。
……他几乎玩了一辈子花鸟鱼。先是花,后是鱼,完了是鸟。两间屋子,就有一间全部养着花,也不容别人掐枝。他的花总比别人的花养得好。他每天一起来,什么也不做,就先把他的花一盆一盆地端到向阳的地方来。然后,他拿上那把他自己专门做好的喷壶,挨着个给花们浇水。水浇好了,他就双手抱在胸前,逐个地端详起它们来了。如果哪盆花长得有点不精神了,他就给它们松松土,剪剪枝,或者找来马掌埋进土里。当然,这也不能一概而论。马掌的肥力只能慢慢地被花们吸收。所以马掌只能当作长效肥料来用。如果是哪朵花急需肥料了,他就会毫不犹豫地给花们倒些麻油,打颗鸡蛋,或者找些羊粪洒在花盆里。不过,麻油和鸡蛋他是很少用的。这不是因为他不舍得,而是因为用麻油和鸡蛋做肥料,容易生虫子。所以他一般情况下是不会用麻油和鸡蛋的,除非万不得已。要数羊粪劲大了。在花盆里洒上几十粒羊粪,再浇上水,花就会疯了一样地猛长。几天过去,那些花们就象换了个样儿似的,又充满了精气神。到了晚上,他再把花们一盆一盆地端回花房里。冬天他还要给花们的房子里生上个大火炉。他怕他的花们冻着了。他的花也总好象懂得他的心思似的,长得非常茂盛,叶片撑得展展的,大大的,那么绿,那么绿;开的花不仅个儿大,而且颜色也艳。黄的象金子,红的象鲜血,白的象雪花。一到花开的季节,满屋子都是花。一簇簇,一簇簇,好象花们也好凑红火似的,一挤一疙蛋,热热闹闹,轰轰烈烈,谁也不让谁,都想开在最惹人处,以便受到人们的赞扬。他的花还香。香得只要他一打开花房的门窗,那些蜂啦,蝶啦,就纷纷一股脑拥进了他的花房。他也乐得让那些蜂啦蝶啦光顾他的花们。他看到那些蜂啦蝶啦在他的花房里翩翩起舞似的飞来飞去的,他觉得喜庆。他惜花爱鱼疼鸟,那简直没比。他常和人说:“这花鸟,就和人似的,是有感情的。你对它好一分,它就对你好一分。它不会懵你。不象人——你老婆和你亲呢哇,你孩子和你亲呢哇,你兄弟姊妹和你亲呢哇,但你敢保证他们不会背叛你?可这些花鸟,它们永远不会背叛你!”所以,接下来他的后代子孙,几乎个个爱养个花啦鸟啦的,张口闭口:“我们家的鱼。”或者“我们家的花。”就连刚满两岁的小孙子,也一张嘴就是:“三叔,鸽鸽。”“爷爷,雀。”
养鱼。鱼在很小的时候他就能分辨得出哪条是母的,哪条是公的;是优种,还是劣种。还知道哪种鱼和哪种鱼杂交,会产出什么样的后代。就连母鱼生产不生产他都看得出来,而且异常地准。如果他说:“嗯,这条母鱼快生呀。”瞧着吧,不出两天,准生。如果他说:“嗯!这条母鱼生呀!”那就赶快往出捞。不捞,不出五分钟,那条母鱼就会一条接一条地生起小鱼来,而其它鱼就会跟在后面一条接一条地吃。简直神了。所以人们一听他说:“快生呀,”或者“生呀”,就赶紧遵命,不敢有误。而他养的鱼,是从来不会生了就被其它鱼吃掉的。除非他出远门,不在家。
养鸟。他就三只五只,十只八只地养。什么百灵、鹦鹉、画眉、云雀、黄大肚,无所不养。就连最常见的麻雀、山雀、布谷、虎大头他也养。不过这一类鸟,养法却与前一类大有不同。前一类鸟,他要亲自做只雕花镂叶的竹木结构的上等笼子。再从商店买上一件上好的秋衣,仔细地改改,做成一件笼罩套在上面,为的是不让鸟惊吓着。吃食也很讲究。黄灿灿的当年新米,还要拌上生鸡蛋;细细的绿豆面,再跟鸡蛋黄和起来;另外麻子、麦冬,或者“活食”,花样不少。他还有两件品相极好的青花鸟食罐,据说是乾隆朝的。他把它们拿来配了用竹子雕出的把把,安在笼子上;放鸟食的安在笼子里,给鸟盛水喝的安在笼子外边。早晨天没亮就起来,一手一只,拎着到鸟多雀多的地方溜。这时笼罩是决计不能往起揭的。揭起来,鸟就不好好学语了。等到朝霞满天,天光大亮的时候,他就一一拎回来,揭起罩子,挂在临街的窗户上。他在临街的窗户上和院子里,都一溜钉了好些挂鸟的钉子。一边洗脸刷牙,一边细看细听鸟儿学语。这种鸟一般都很机灵,好的会学十几种、二十几种鸟语兽叫,以及其他声音。比如燕子、喜鹊、麻雀、云雀、鹦鹉、画眉、小狗小猫,鸡叫鸭叫,以及挑水时担杖钩与水桶磨擦时发出的“吱儿——吜,吱儿——吜”声和冬天清早起来大门开动时发出的“呀——”“吱儿——嘎”等声音都能学来。在喂养上,讲究特多。夏天不让上火,冬天不让掉膘,还不让油烟呛,不让受惊吓。油烟呛了,换毛时换不过来就会死。受惊吓了,就会咬掉舌头不再叫。这鸟一不叫了,当然就不好了。因此,炒个菜啦,烙张饼啦,炸个麻花油糕啦,他都放下罩子寄放到别人家。等做完了,油烟走得闻不着了,再拎回来。晚上天一擦黑,就放下罩子,以免惊吓着。中午日头毒了,就拎到荫凉处。喝的水里,麦冬常年不断。
后一种鸟就大不一样了。他们大都是在还未出窝离巢不会飞的时候就给他掏回去。天天蚂蚱、蝌蚪的喂。长大了,会飞了,就把它们随便放在家里,也不用鸟笼圈,随它飞来飞去。有时你吃着饭,会突然从天掉下一泡鸟屎。为了防止它们飞走,鸟一长大,他就开始一次两次地拔它们翅膀上的羽翎。等拔过三四次,夏天过去了,鸟对家熟悉了,就不再拔了。任他们家里野外自由来去。有时在街上看到几只鸟飞过来,他就说:“小家伙们又不知到哪儿瞎逛去了。”别人以为他说谁哩,其实他是在夸鸟。等回了家,鸟也回去了,他就撒上把米,笑眯眯地看它们争着吃。原来这鸟翅膀上的翎子经不住拔,拔上三回四回,翎毛的颜色就变了,或白,或灰,总跟其他地方的毛色不同。所以鸟飞过来时,他一眼就能认出是不是自家养的鸟。第二年一打春,鸟们开始寻伴搭侣地配偶生育了,就一个个慢慢都飞出去不回来了。他就等有了鸟雏时再掏再养。年年如此。
铁林三十六岁的时候,曾经受过一段非人折磨。原因就是因为养鸽子,得罪了一位邻居。
那时候,他正是力壮气盛的时候。他养了一群鸽子。白嘴峰,红两头乌,黑两头乌,红点子,黑点子,夹翅,雨点,兰鸽,军鸽,胶皮点子,瓜子点子,坐子,栽子,都有。一飞一群。响器(也就是鸽哨)哇哇的,满天空都是响声。
他的紧邻有一位什么段长,养了一只大花猫。原是逼鼠用的,后来就常常出来叼人家的鸡吃。后来有一天,竟叼走了铁林那只最心爱的短嘴两头乌。曾经有人出过三十块买一只,他都不卖。
发现的是他老伴。当时,她正在院子里做营生,听的鸽堂里“扑棱棱扑棱棱”地响,就过去看:冷不防大花猫叼着一只鸽子“嗖”地从她头上窜出去。她吓得倒退几步,等稳住神,那猫早叼着鸽子跑了。她就慌里慌张跑到屋里喊醒正在睡觉的铁林:“你,你,快去看看,大花猫叼走鸽子啦。”
他“腾”地从炕上跳起来,三脚两步赶到邻居院里,一看:那猫正蹲在门头上大嚼特嚼鸽子肉,还不时发出“唬唬”的护食声。鸽子毛飘飘忽忽,飞得到处都是。
他心疼得“啊呀”一声大叫,拣起石头就打,正好打在猫腰上。猫“喵”地痛叫一声,扔下鸽子从猫道跑回家去。他就追到家里去打。段长爱人拦住问道:“哎哎哎,为啥打我们家花猫?”他说:“吃了我鸽子我不打?”段长爱人又说:“谁吃你鸽子啦?我们家花猫从来不吃人家东西!”他就拉着她出去看。段长爱人愣了片刻,怕是铁林最贵的那只,就翻了翻白眼,说:“捉贼要贼赃都在。你的鸽子不知被谁的猫咬死了,却赖我们花猫。真是——它一个不会说话的牲灵,你赖它赖得过吗?”铁林二话没说,捧着那只鸽子回去了。
晚上段长回来,铁林去找,也是这般说。他一气之下,扬手给了段长两耳光。结果被保卫科叫去,着着实实训了一顿,还包赔了段长的“医药费”和住院期间的全部工资。
铁林咽不下这口气。就在段长出院的第二天,找了一个捕捉黄鼠狼的木匣,俗称黄鼠狼棺材,割了半斤肥肉,调上料,煮熟,作为诱饵,支好插门,放在鸽堂附近,单等那只大花猫前来“上当”。
这时正是深秋天气。穿着单衣已觉有了凉意。再加上刚刚下过一场大雨,夜里潮湿,就更凉了。铁林双手抱肩,远远蹲在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设下的“机关”。
当空一轮明月升起,月光水似地泼下来。大花猫从外边回来,闻到肉香,就“喵喵”地叫着,从墙头上跳下来,左右看看,见没动静,三窜两窜窜到鸽堂附近。它一时似乎有些犹豫。看看那只“怪物”,再看看左右四下,但抵不住那肉发出的诱人香味,便耸起身子,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只听“吧嗒”一声响,插门关上了。大花猫吓得“喵喵”地惊叫着,还一个劲在里边乱冲乱撞。
铁林这时早已奔到近前,就用一条备好的麻袋把插门一头包好,然后将插门打开,那猫便“嗖”地窜到麻袋里。他顺藤摸瓜似地抓住大花猫,用绳子(也是早备好的)系了腿,拎到厕所专拣到那稠处“扑通扑通”就是几下,吓得那猫浑身乱抖。铁林冷笑着把猫提起来,从兜里掏出一把剪刀“嚓”地一铰,绳子断了。那猫“通”地掉在地上,打个滚,便失魂落魄地向家里直奔而去……
第二天天还没亮,段长爱人就在院子里骂开了:“谁缺了三辈子德啦,给我们家花猫弄了一身㞎㞎,跑回家里,弄得我们被子褥子……”
段长铁青着脸,双手叉腰立在门口,一声不响的看着铁林这面。
铁林没事人一样从屋里出来,开开鸽堂,一边扬手哄鸽子飞,一边“咕——咕——”地叫……
自此段长怀恨在心,到底在文化革命中狠狠报复了铁林才罢。
这天,铁林正好休息在家。段长领着一伙造反派冲到他家里,指着铁林:“就是他!”说着,就指挥造反派们把铁林从家里揪了出来。突然之间,铁林一时被弄昏了头。当他清醒过来后,他的脖子上早已挂上了一块儿大牌子,上面写着“漏网地主分子铁林”,铁林两个字上面还用红笔打了个大大的叉。同时,他的头上还戴上了一顶高高的用白纸粘好的大帽子。铁林被段长他们揪到一处开阔地,两条胳膊被造反派们死死拧到背后,让他弯腰撅豚地老实交代。铁林不知道该交代什么。段长就唆使造反派们劈头盖脸狠狠地揍他。铁林咬着嘴唇,拼命忍着巨痛,怒睁着两眼,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段长。他的鼻子流出了血,他的嘴唇被他咬出了血;血象虫子一样,顺着他的下巴一直爬到他衣服上。段长看着铁林那双怒火直冒的眼睛,心里不由地一阵发毛。但他还是有些不太甘心。他便怂恿手下几个心腹,一边往死了打铁林,一边逼着铁林让他交代隐瞒家庭成份的事实。铁林咬着牙,就是不承认,说:“我们家从我祖辈就是受苦人,哪里来的地主?”可段长却冷笑着说:“不是地主?那你一天提笼架鸟的,哪象个受苦人?分明是地主的生活方式,让你享受惯了。你才这样!不然,你看看我们这些受苦人,哪个象你?——不是养花,就是养鱼,还敢说不是地主?看来,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就不知道革命造反派的厉害!”说着,手一挥,造反派们就一拥而上,把个铁林打得昏死了过去。从这天开始,铁林被隔离了起来。铁林老婆就着急地到处找人,想给铁林往里边送些吃的和穿的。但没有一个人敢为她做这些事。倒是后来铁林托人捎出话来:他没事,叫他老婆不要操心。说:“你要是真心疼老头子的话,就好好给他把那些花鸟掇弄好,不要让它们受了制。”老婆听了这话,心里苦笑道:“什么时候了,还顾得操心这些花鸟……”从此,段长什么时候想斗争他了,就把他提溜出来,又一顿好揍。最后,段长看看从他嘴里掏不出什么,就押着他回到家里,当着铁林的面,把他养的花端出来砸了好几盆。这时,铁林就象疯了似的,拼着命从造反派们手里往回夺他的花。造反派们冲上去,使劲按住铁林,当着他的面,又把他养的鱼,连鱼代缸给推倒在地上。水漫了一家,鱼弄得到处蹦达。铁林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可爱的鱼,一条条张着大嘴在那里挣扎着,痛得眼前一黑,不由地说道:“你们打我吧,它们可都是一条条命呐。”可段长却不听他的,反而觉得这才弄到了铁林的痛处,越发得意地嘿嘿冷笑着,指挥着造反派们把他的鸽堂给捣毁了,把能抓住的鸽子,一个个把头都给揪了下来。这时,铁林便给他们跪下来,“咚咚”地在地上磕着头,求他们饶了这些小小的生命。段长越发高兴得索性把铁林的鸟笼也让造反派们提溜了出来,不由分说,上去就是几脚——鸟笼烂了,鸟笼中的鸟被踩死了……铁林一口气没上来,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铁林吃尽了苦头,发誓再不挨花鸟的边儿。他把劫后余生的花鸟鱼都送给了别人。他觉得那些花鸟是他害死的。要不是他因为一只鸽子得罪了段长,那些花鸟才不会无缘无辜被惨遭杀害。可怜它们活生生的小命,竟死在了……
一晃多少年过去了。
铁林退休回了家。段长因为文化大革命中的恶行,被当作“三种人”撤掉了官职。铁林高兴得就又萌发了侍弄花鸟的心。不过这回养的不是鸽子,而是百灵。因为养鸽子得跑,而养百灵却只需早晨起来溜溜就行了。他也乐得早早起来练练腿脚,即可延年益寿,又可消闷取乐,真是一举两得。
这回养的这只百灵,是铁林这辈子养的最好的一只:个大毛亮,语多音纯。叫的时候,常常抖开双翅,翩翩欲飞。如果你用一只手逗它,他就抖开单翅表示乐意;如果你用两只手逗它,他就抖开双翅表示欢迎。这也有个称呼,叫凤凰单展翅和凤凰双展翅。常常是很多养鸟的人,来了就不走了。有几个还曾出过高价要他转手,他高低不肯。
如此一来一去,他就自恃这方圆百十来里再没有哪只百灵能够赛过他的这只。每天拎到闹市,往那一搁,一边逗弄它做出各种本事,一边听它学语。围的人多了,他就说:
“我这只百灵呀,城西有个老李头,他曾出过六十块钱,我都不卖。”
听的人就倒吸一口冷气,啧啧称道:“这么贵哪!哎呀,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哪!”“这么贵的鸟,谁能养得起……”
也有人说:“哼!白给我也不要!”
他就拉长了脸,说:“白给?哼!我看你喜(读吸音)人的……甭说六十块,立马掏出一百块我也不卖!哎……”
一天,他正和人们说:“我这只百灵呀……”人群中走出一位外路人,说:“你这百灵还值六十块?二十块给我,还得看我手头松快不松快哩。”
他就站了起来,一边打量来人,一边说:“既然老兄这般说,你可能拿出比我这只强的来?”
来人说:“拿出怎样?”
他就说:“你要拿出,我当下给你三百块!”
周围听的人都想:“铁林这老头子敢情疯了?”
来人却说:“钱物多少我不卖!”
铁林说:“依你怎样?”
“只要你改了这当众玄说的坏毛病,其它我都不要。”
铁林毛了,说:“你这人怎么这样说话?你不看看站在你面前的是什么人,就敢出口训人!这么吧,咱们闲话少说,你现在就去拎你那百灵去!咱们就这个地方,就当着这么些人,假如你的果真比我的强,我就把这只白送你。”
来人摆着手说:“这是何苦!我家离这二百多里……再说,我还有事没办……”
铁林不听他的,继续说:“咱们男子汉大丈夫,说话算数。既然你有前言,我就该有后话。去吧!去拎你那百灵去!”
又争执了半天,两人商定十天以后在这里见面,不得有误。铁林说:“说话算数!”来人也说:“说话算数!”两人分头去了。
到了十天头上,铁林早早来了。好多人听说铁林与人打赌,今天见面,就纷纷来凑热闹。就连城西老李头和其他养鸟的,也都专程前来观看。铁林逗着他的百灵,给人们做出各种姿态。那鸟今天也格外神气,昂头挺胸,主人让它做啥就做啥,而且叫声甜脆,喜得围观者啧啧称羡。
过了上午十点钟,那人还不见来,有的人就散去了。铁林嘴里不说,心里却挺得意。还是他拿不出来,怕了;若不是,早来了。
正想着,只听远处传来一阵鸟鸣声。那声音清脆、嘹亮、圆润、甜蜜。听的人们一下都转过头去。铁林的百灵也立在鸟笼中央的叫台上,侧头倾听。
一会儿鸣声来到近前,正是那人。众人分开一条道,让他进来,把鸟笼摆在铁林的旁边。人群中又是一阵骚动、赞叹。城西老李头专心看着那鸟,连声叫道:“好鸟!好鸟!简直是绝好!”
铁林本来也想看看那鸟,但出于自尊心,就故意没去看,只讪讪地和来人搭话:
“老兄真是男子汉!”
来人笑笑,说:“老兄才是!”停停又说:“其实咱们胡闹,你养你的鸟,我养我的鸟,何苦来,平白无故唱出这么一出戏……”说罢两人笑笑,这才看鸟。
只见这鸟,体格雄伟,毛色清晰,而且语多话响;再加上与铁林的那只互相争斗,做出各种本事,动作灵活自如,却非铁林的那只所能比拟。
这时铁林心里已经服了,但嘴上却不说出,只拿眼瞧着老李头和其他养鸟的,希望他们先说。然儿老李头他们一心只顾看那鸟,早把铁林撂在了一边。那人眼里看得分明,脸上笑笑,却不吱声。铁林憋不住了,就喊老李头他们:“哎,我说你们看好了没?”
众人这才想起今天的主事,但碍于面子,就一个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说话。
简直太难堪了!铁林心一气,“腾”地站起来,拍拍屁股,走了。鸟给留了下来。
那人说:“哎哎,老兄,你的鸟笼……”
铁林说:“给你了!”
那人提着赶上来:“这哪行!当初咱们……”
铁林说:“你二百里路,怎么拿?”
那人没话了:“这……”
“给你了!”铁林说:“不过,我想请教一下老兄祖籍何地,姓甚名谁,我好日后相求。”
那人笑着说了地址姓名,铁林就走了。
这一走,铁林十多天没有露面。人们都说他羞于见人了。也有的说他病倒了,吃药打针不起作用。
又过了将近半月,铁林从口外回来了。拎回来两个鸟笼,里边养着十几只换了毛的和没换毛的鸟雏。身上带的三百块钱花了个精光。
人们听说了,就去看他。他说:
“你看看那个老李头!那天,连个屁也不放。人家的好就是好嘛!都不说话。我就吃不了这种气。咱们人么,活的无非就是一口气。没了这口气,活着有啥用?一点用也没!这不,我又买回了十二只。就这十二只,我非养出它个好的来!要比不过他的那只……哼!我哪怕当孙子哩。但这口气我非争不可!也叫他老李头睁开眼看看,看看我铁林这个人到底是个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