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 人
我还没进家门,儿子小非就从家里飞了出来。他边跑边高兴地说:“爸爸,爸爸,有一只鸽子飞到咱们家了。”
“是吗?”我说,随着孩子欢快的脚步进了家门。
家里果然有一只鸽子。只见那鸽子浑身上下洁白如洗,小小的嘴上还有一个峰儿。小非想把它抓住让我看,鸽子就边跑边咕咕地不满地叫着。
我说:“小非,甭抓它,让它自己在那里待着不好吗?”
小非说:“人家想让爸爸看看嘛。”吸了一下鼻子。
我说:“爸爸看了,挺好。”然后又吩咐小非说,“不要老抓它。它不喜欢人老抓它。”
小非点了点头,便去看鸽子了。但是,隔了一会儿,那鸽子就又咕咕地叫个不休,我就又说:“小非,不是和你说了嘛——叫你不要抓它,你偏抓。”
小非说:“人家又没抓它。人家想让它吃饭,它不吃,就叫。”吸了一下鼻子。
我便问他给鸽子吃什么?
他说:“白糖。”
我说:“为什么喂它白糖?”
他说:“人家孩上火了。”
我说:“是吗?你怎么知道的?”
小非说:“人家孩的嘴红了,眼还可红呢。”
“它没上火,”我说,“它的嘴和眼睛天生就是要红的。”
“不是!上了!”他说,吸了一下鼻子,那双清澈的眼睛显出极其严肃的样子,“人家孩嘴上头打泡了,还有两个口子哩。”
“那不是泡,”我说,心里不由想笑,但始终没笑出来。“那是它的鼻子。”我又补充道。
“鼻子?”他仰起头来,诧异不已地说,“那咋了和我的鼻子不一样?”吸了一下鼻子。
“那能一样了?”我说,“你是人,它是鸽子。”
“它是鸽子?”他说,吸了下鼻子,便陷入了沉思。但是,过了好半天,他还是没琢磨出他的鼻子为啥和鸽子的鼻子不一样,之后,他便不再瞎想了,就又跑过去看他的鸽子去了。
这以后好几天,我每天下班一回家,就看见小非守着他的鸽子看,还一个劲地向我报告他的鸽子今天怎么了怎么了,我也不大往心里去。
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想起看看小非的鸽子了,就过去了。这一看不要紧,我的心马上“腾”地紧缩起来……原来那只鸽子,经过这几天的时间,原来洁白发亮的羽毛现在暗淡了,蜷缩在那里任你再看,再逗,它也懒得再咕咕叫了。圆圆的小脑袋垂下来,显出无精打采的样子。
我把小非喊过来,说:“小非,是不是你常抓它玩了?”
小非偏过头不解地看了看我,说:“没。您说不让常抓它,人家就再也没抓它。”吸了一下鼻子。
我说:“瞎说!你没抓,怎么成了这样?”临未了,我又加了一句,“能不能不吸你那个鼻子?”
小非说:“人家不知道嘛。”又吸了一下鼻子。
我说:“你看,和你说着,就又吸开了。”
他就抱住我膝盖又哼了起来。
我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你肯定抓它了。”
“人家就是没抓嘛。”小非说,感到很委屈,就用右手砍着左手发誓:“谁哄您——一家剁肉泥!”
我知道这是孩子们最狠的誓词。可见这不是假话。于是,我就换了一种口气说:“你看,鸽子病了。它一定是想家想病了,说不定它的家里还有孩子在等着它回去喂呢。”
“那它的孩子一定很想念它。”小非说。
“这只鸽子——”我正准备往下说,小非着急地打断我的话,问我:“爸爸,爸爸,那您说怎么办呀?”使劲吸了一下鼻子。
我说:“咱们把它放了吧。放了它就高兴了。不然,它一定会死在咱们家里。”到了那时,我想,小非是承受不住这打击的。
小非没有马上表态。他低着头走了。
过了一会儿,小非悄然回来了。他低着头,带着哭腔说:“爸爸,把人家孩放了吧。”
我就抓住那只鸽子来到门外。小非紧紧跟在后面看着我,看着我手中的鸽子。看得出小非是多么不舍得放走他的鸽子呀,我就说:“不想放,就别放了。”
小非说:“放吧。放了人家孩会高兴的,再说,它还有孩子想念它呢。”
于是我就松开了手。
那只鸽子站在我的手上,看看我,看看小非,然后展开双翅扑棱棱地飞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它又飞回来,落在我们的房上,探着头向下看我们。
小非一见,高兴得一蹦老高:“爸爸,爸爸,鸽子又飞回来了。”
我没吱声,心里一时激动,好像打翻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一股什么滋味……
这时,我听见小非说:“飞吧,回家去吧,你的孩子也一定非常想念你。”说着便扬起了手……
鸽子便飞起来,在我们头顶上旋过来,绕过去,好长时间,才依依不舍地向着蓝天飞去……
鸽子飞走了。小非却大病了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