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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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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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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根

乌   人

  三十六页——三三、三四……喝!还插了个图哩……唉,看这个图插的,成了啥啦——一点儿也不对。连根见屋里只有桂花一人,就立在门边连问几声,桂花却一言不发,仍在一下一下纳鞋底。这时的画面,应该看出连根进退两难的模样;而桂花呢,却烧着脸,不说话,屋里只有纳鞋底的“哧啦哧啦”声,很响,这是应该从画面上听到的。可这“哧啦哧啦”声,在连根听来,分明是“进来进来”……可是眼下这个图哩——却把连根画成了一根木头,桂花却是一位耍把式、练腿脚的武林女将,就像戏剧舞台上的话剧演员,或者是唱戏的京戏武生……

  唉!看这个图插的,还不如不插哩。

  你不知道安落庄那地方。说它是庄,不像。一条一眼望到头的山沟,稀稀拉拉只住了二三十户人家。说它不是,它又是个住庄户人的地方。庄中一个院子,院里西边是一间教室和几间草房;东边是大队部,里边住着民兵连长连根;南面是一溜牲口棚;北面进门的地方是饲养员住的地方。院子很挤。到处是马粪和草节。而马尿味和干草味混在一起,形成了农村特有的一股气味。队里还有一个队长,五十多了,但不主事。主事的就那个连根,二十七岁了,面皮黄黄的,一天没个笑眉脸。奇怪的是没有支书。真怪!

  唉,看这个图插的——

  我是二十四岁那一年去的安落庄。我去那儿当民办教员。

  成啥样了?

  我去那一天,他正在训那个饲养员,嫌他喂牲口筛不净土,还说再要筛不净,就不客气了,这是丑话说在前头。

  正在这时,我背着行李去了。他又说了句:“以后小心点啊。”就转身把我带到东边的大队部里,帮我放下行李,说:“就住这儿吧。咱们这穷地方没啥好去处,你就将就将就吧。”我说没啥,住哪也行。他便冲着院里喊道:“哎,没看见吗?给老师……哎?我忘了问了,你叫啥?我还不知道你的官名哩。”我报了姓名。他便又喊:“哎,给王老师烧点水……”外边答应了一声,就听见有人抱柴火的刷拉刷拉声。

  “教室就在对面。”连根说,“孩子不多,有好长时间不上学了。”停停,突然又说:“我也在这儿住。”

  谁插的这个图?

  我渐渐从饲养员那里认识了这个庄,认识了这个庄里的人;尤其是对连根,我就知道得更多些。

  连根从小有一个相好的,叫桂花。两人只差一岁。他俩还在很小的时候,连根爹就和桂花爹结成了亲家。连根叫桂花爹外父,叫桂花妈外母娘。桂花叫连根爹公公,叫连根妈婆婆。两人常在一块儿耍,从来没打过架,没吵过嘴。慢慢两人大了,懂事了,知道公公外母娘是啥意思了,倒不在一块儿耍了。不过他俩上工总是一前一后,远远厮跟着。

  连根家在山坡靠上一点,桂花家在山坡靠下一点。连根上工,一路过桂花家,总要站在高处向桂花家院里望。桂花也总在院内。两人望见了,四只眼睛互相看看,抿住嘴笑笑,便一前一后上工了。

  等到桂花十七岁了,连根当了民兵连长。两人一个长得粗壮结实,一个生得细细条条。连根身上只有汗味。桂花除了汗味,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向外溢的淡淡的香气,秀气,女子气。

  一点儿也没改。就是这个图——唉!

  桂花爹是老队长。因此连根就多了和桂花接近的机会。桂花常去大队部。一去就吆唤:“爹——”没人答应,她就改叫:“连根哥——”脆脆的,甜甜的。连根忙答:“干啥?”桂花就把事情一说,连根会意地笑了。这是当着人面。

  一天,连根到桂花家找老队长,碰巧家里只有桂花向着灯在纳鞋底。一声门响,桂花连忙藏起手里的活计。再一听脚步声,出了一口气,就又取出来继续做。“你爹哩?”连根进到屋里,问。桂花没作声。“问你哩——”连根又说。桂花还是没作声。连根就想走,但看着灯前的桂花,正一下一下纳着鞋底,“哧啦哧啦”的,很响,他又不想走了,他想和她说两句话,或者看着她纳鞋底也行。但又不能老这么站着。这时,桂花放下手里的活计,说:“唉,不做了。”连根问:“咋了?” “你老这么站着,我能做在心上吗?”连根忙找了个地方坐下。桂花说:“刚才你进来,把别人可吓了一跳。”“咋了?”“别人还当是我爹他们回来了……”

  不想连根还没来得及穿……

  唉——这儿这儿又给删了。删得好像短了点东西。

  不想连根还没来得及穿上桂花纳的鞋底,桂花就因为她哥哥没钱娶媳妇,被她爹同外村一户人家换了亲,成亲那一天,连根拿着枪到山头上打了一天野兔子。桂花眼巴巴地望了半天,也没见连根的影子,就红着眼睛被人娶走了。

  连根变得少言寡语了。原来还显圆润的脸庞现在瘦下去了。面皮黄黄的,人们都说连根不愁神经了。桂花爹一则因为岁数大了,一则又觉得对不住连根,不好意思见连根,就很少参与大队的事情了。连根一个人默默独揽起来。日久天长,桂花爹被人遗忘了,连根就成了人们心目中的队长。

  连根爹见没了桂花,一连好长时间和老伴唉声叹气,觉得到手的媳妇却让她飞了,都怪自己命不好,没给连根也生个妹子,或者姐姐。后来一连给连根说了几个,可人家一听安落庄,就再不搭茬儿了。

  “噔噔噔!”“谁?”“我。”“噢,广富儿,进来。”“你这是看啥呢?”“没看啥。” “这是啥?”“小说。”“乌人,喔,这是你的?”“你说谁的就是谁的。”“我看看。”这个广富……“嘿……”“咋了?”“你这是写谁呢?”“谁也不是。”“净瞎说。”“有点。”“这不就对了。饲养员对我说:‘连根可是个好后生。别看他发起火来那么凶,那是他气的,急的,坑的……哎——可惜了他那一片心肠。’可惜了他那一片心肠?这句话好像不通?”“咋了不通?”“可惜了……”“你想看——看!不想看——别看!”“噢,这可是你说的——”“就是我说的。”“嘿嘿,你们这格臭文人,就能跟人斗嘴……”咳!这个广富儿。“给。”“看完了?”“看完了。哎,你这是说了个啥?”“啥也没说。”“净瞎说。” “你知道我瞎说,那还问啥?”“哎,不待跟你说了。”“我早就不想跟你说了。”“嘿,走了啊。”“早该走了。”“你说啥?”“啥也没说。”“净瞎说!我听你说早该走了,谁早该走了?”“你!”“我?咳!不是我有事,我就不走!看你能咋了?”“咋不了。”“哎,这不就得了。走了啊。”唉——这个广富儿……

  连根二十六了。

  “噔噔噔!”“进来!又是你。”“又是我。”“你这是捣啥乱呢?一会儿进来,一会儿出去。”“我找我照片呢。”“你照片在哪呢?”“这不是。”“没事儿了哇?”“没了……哎,你咋给我照片上了色啦?”“谁给你上了?”“你。”“我见也没见。”“那咋有色啦?”“谁知道?”“反正是你给我上的。”“你不愁还跌我一皮呢。”“跌就跌了。”“由你呢?”“咋了不由我?!”“由你个蛋?”“你骂谁?”“谁也没骂。”“那你说蛋……”“你管得着吗?”“原来我也管不着你这个蛋。”“你骂谁?”“谁也没骂。”“那你说蛋……”“那是指给我照片上色的。”“这就是骂我。”“你不是没上?”“大概我看书时用钢笔给涂了。我有这么个习惯。一看书,手就不由得到处乱画。”“嘿嘿,你真他妈……”“又骂开了。”“不骂。”“我当是一张纸片呢。”……

  口口口口口口。

  口口口口口口。

  看哪了?

  口口口口口口。

  可是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

  怎么又跑出愿望了?唉,弄成啥了?——乱七八糟!

  可是他的愿望并没有实现。安落庄的小伙子娶媳妇还得用姐姐妹妹换。他的脾气变坏了。

  “我又来了。”“你他妈闹球啥呢?出来进去——”“哎哎,我这回来是专门告诉你一件事的。”“什么事?”“你知道我叫啥吗?”“废话!”“不是废话。其实我不叫广富。”“那叫啥?”“寡富。”“胡扯。”“不胡扯。”“我妈嫌寡富不好听,赶我上学呀,就给我改了名,叫广富。”“那为啥叫了个寡富?”“不知道。我只记的我妈好像跟人说过,我舅舅娶的媳妇,就是用我大姨换亲换过来的……”“这跟名字有啥关系?”“我大姨那个男人,好像是个病娘娘,换亲过去不长,我大姨就守了寡。害得我大姨一辈子没好活过。我妈生了我,我姥爷不知咋了?非要让我叫寡富。……”“噢——原来如此……”

  口口口口口口。

  看到哪了?

  正在这时,桂花回来了。领着两个穿白衣服的孩子。原来桂花男人得病死了。连根见了她,只愣愣地看了她片刻,就匆匆忙忙走了。

  连根学会了唱山歌。

  青天蓝天蓝格莹莹的天,

  老天爷杀害人没深浅……

  他唱。

  他还唱:

  四月里来四月八,

  奶奶庙里把香插……

  他又唱:

  山高哪怕有虎豹,

  水深哪怕有龙蛟,

  天热……

  又跑出“山高水深”来了……

  连根晚上回来得迟了。

  净瞎删瞎改。

  一天夜里,庄里的狗突然没命地咬起来。一会儿,连根气急败坏地回来了。回来拿了枪就又跑出去了。只一阵儿,听得“砰砰砰”三声枪响,狗咬声顿时又大作起来。饲养员失神落魄地跑来说:“王老师,王老师,”眼圈里急出了泪水,“王老师,快去看看,是不是连根出事了……”正说着,连根回来了,把枪往墙角上一立,骂声:“我日你妈!老子让你再咬。”就往炕上一躺,再也懒得动了。

  饲养员立在地上看看连根,发现他裤腿被狗撕破了一块,就嘴唇动了动,但没说出来。他又呆呆立了一阵儿,才叹了口气,揉着眼睛走了。

  第二天,人们发现在桂花家附近死了一条狗,身上有三处枪伤。已经僵硬了。

这儿这儿又删了。喔!全删了!这——

  桂花被她婆家接走了。

  净瞎删!前头删删还罢了,可可全把这儿删了……

  一年以后,我便离开了那里。

  唉——这叫啥营生!早知这样,还不如不发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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