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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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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


                                                       乌 人

    “老头儿”, 汪曾祺先生的孩子们都这样称呼他。而最有资格也最应该这样称呼先生的应该是先生的夫人施松卿先生。但施松卿先生却从不这样称呼汪先生。她遇到什么事时,或者想和汪先生说什么话时,总是直呼先生的名字:“曾祺,你怎么怎么——”或“曾祺,你干什么什么去?”但是这样称呼先生的,反而是先生的儿孙们。这样的事情,估计在全国也找不出第二家来。

    我头一次到汪先生家,突然听到汪先生的二女儿汪朝这样叫他,我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或者是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但是,当我第二次听到汪朝这样叫汪先生时,我便有些大惑不解了。

    “老头儿!”这是什么话?对父亲怎么能这样称呼?他毕竟是你的父亲呀!你怎么不叫“爸爸”,却直呼“老头儿”?这似乎太有点不成体统了!

    我带着一团不解,离去了。

    第二次我去汪先生家,我发现不止二女儿汪朝管汪先生叫“老头儿”,就连汪先生的儿子汪朗也叫他“老头儿”。

    汪朗做好了午饭,就走过汪先生那间很小很小的小书房,叫:“老头儿!和小宋过来吃饭吧。”

    这是怎么搞的?难道你们都不知道汪先生是你们的父亲吗?我看看汪先生,汪先生很平常的样子。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汪先生有什么恼怒的神色,似乎儿子这样叫他原本就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不值得大惊小怪。再看看汪朗,也很平常的样子,似乎他刚才叫的压根就不是他的父亲,倒更像他的兄弟。

    我带着满脑子茫然,离去了。

    第三次我到汪先生家,我问汪先生二女儿:“二姐,你们怎么搞的?”

    “怎么了?”二姐莫名其妙。

    “你们怎么叫汪老师不叫爸爸,却喊‘老头儿’?”

    “咳! 你问这呀——”二姐如释重负似的长出了口气,旋即又—脸奇怪的样子,“这又怎么了?”好像我不该问这个问题似的。

    “在我们家里,”我解释说,“我如果叫我父亲也喊‘老头儿’——”

    “怎么了?”

    “非让我父亲揍个半死!”

    “咳! 哪能那样呢?!”

    我告诉汪朝,我父亲是在典形的旧式家庭里长大的人。在他的意识里,父亲就是父亲,儿子就是儿子。儿子在父亲面前是不得有半点简慢和不恭的,更何况叫“老头”,那可是目无长辈的无礼行为。

    汪朝笑了:“你父亲也太那个了。甭说我们兄妹仨叫他‘老头儿’,就连汪卉小小年纪也这样叫他,不信?——以后你会看到的。”

    离去时我依然感到很迷惑。

    第四次我到汪先生家,果然应了二姐汪朝的话。我正和汪先生在他的小书房里聊,汪卉从另一间屋子里跑过来,朗声喊道:“老头儿!”

    汪先生连忙站起来,疼爱地蹲到小孙女汪卉的面前,伸手拍了拍汪卉的屁股,问:“叫爷爷干吗?”

    “不要拍我的屁股嘛——”汪卉扭动着身子撒娇道。

    1990年底,我看了汪先生的散文《多年父子成兄弟》,我才恍然大悟:噢!怪不得如此!原来汪先生和他父亲就是这样……

    汪先生一家子的确是一个“充满了人情味的家庭”。生活在这个家庭中的所有成员,实在是太幸福了!

    我非常羡慕汪先生这样的家庭。

    我很想在自己和儿子之间也营造出这么一种氛围,但我的尝试屡屡让儿子打得片甲不留。

因为每当我主动想和儿子“没大没小”地相处相处时,儿子却总是用一种恐怖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他的爸爸,倒更像一头张牙舞爪的豺狼虎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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