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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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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地位的“老头儿”


                                                         乌 人


    汪曾祺先生是个非常随和而又可爱可敬的“老头儿”。

    有一次,我在汪先生家,和二姐汪朝说起汪先生,我问她:“你们为什么不管汪先生叫爸爸,却都称呼‘老头儿'?”

    二姐说:“嗐!那又怎么样?‘老头儿'是我们家里最没地位的人!我们谁都可以对他指手划脚。”

    接着就给我讲了一件事:

    一次,“老头儿”不知因为什么事惹恼了汪卉。汪卉就恼怒地指着“老头儿”说:“一边儿去!”

    “老头儿”一脸无辜地看着孙女,汪卉不耐烦地呵斥“老头儿”道:“听见没有?‘老头儿'——给我乖乖地一边儿呆着去!”

    “老头儿”很听话地乖乖到一边儿呆着去了。

    呆了一会儿,“老头儿”大概呆得累了,便讨好般地对汪卉说:“汪卉,爷爷累了,能不能让爷爷歇会儿?”

    汪卉歪着头看看“老头儿”,说:“真的累了么?”

    “老头儿”急忙点点头,满脸陪笑地说:“真的累了。”

    汪卉才说:“好了!这回饶了你,可以一边儿歇着去了。”

    “老头儿”高兴得——就像过去被皇帝赦免无罪的大臣似的,就差给汪卉跪着说:“谢主隆恩!”

    这时汪卉才只有四五岁。

    80年汪先生在《北京文学》发表了《受戒》,一炮走红,成了众人追逐的著名作家。

    那时候,伤痕文学势头正猛。不管名家还是初学写作的文学青年,都挤在这条道上,写了大量控诉文革和反右的小说。可汪先生没有。孩子们就对汪先生说:你看人家别人都在写控诉文革和反右的小说,你也当过一回右派,你怎么不写一篇?你给咱们也写一篇看看。

    于是,汪先生就琢磨着写了一篇控诉反右的小说,这就是《寂寞与温暖》。

但这篇小说却没有得到孩子们的认可。

    他们说:这是什么呀?人家别人写得都痛彻肺腑。你这篇小说怎么写得这么平静?一点儿也找不到那种让人撕心裂肺的东西。不行!拿回去,重头再来!

    拿回去,老头儿琢磨了几天,改了改,战战兢兢地交给孩子们审阅。孩子们看了,还是不满意,对汪先生说:你怎么搞的?你就不能也像人家那样,把那故事编得曲曲折折的,把人物的命运写得悲悲惨惨一些——这么平平淡淡的,能打动谁呀?拿回去,重头再来!

    拿回去,老头儿又琢磨了几天,改了改,再次交给孩子们。孩子们瞧了,更加不满意,说:这是什么呀?你这是糊弄人呢!你压根就没改。

    汪先生便笑着,讨饶似的对孩子们说:“饶了我吧!我就会写我那样的小说。像你们说的那样的小说,我实在是写不来。”

    孩子们看着汪先生那可怜的样子,就放了汪先生一马——不再逼着他写他们要求的那样的小说了。

    汪先生的所有作品,几乎都是一气呵成的,没有写第二遍的。即使有改动,也是个别字句。唯独这篇小说,先生在孩子们的逼迫之下写了许多遍。这从先生后来出集子时,在这篇小说的末尾所注:“一九八零年十二月十一日六稿”就可看出先生的这颗“蛋”下得有多难——

    花到开时淡也香。可谁也不曾想,就这篇被他们看不上眼的小说,竟在汪先生在台湾出版的首部小说选时,被出版社选作了的书名。要知道,那时也正是汪先生如日中天的时候。别人都把汪先生的小说当作经典来读的,可先生的孩子们却一点儿也不把他当回事,也没把先生当作什么著名作家,而是由着性子对先生的小说横挑鼻子竖挑眼。汪先生也总是一脸顺从的样子,没有一点大作家的派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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