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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从好友关圣力的博客上得知林斤澜先生去世的消息的。
4月12日上午8点多，当我打开我博客上的个人中心时，关圣力发在博客上的一篇文章的题目，赫然闯入了我的眼中：《悼念林斤澜先生》。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早就知道林斤澜先生的身体一直不好，常常是隔不了几天，就得到医院治疗一段时间。也早预料到林斤澜先生离开我们是早晚的事。因为毕竟已经是86岁的人了。岁月不饶人，离开人世，这是任何人都无法避免的事。但是，当我看到林斤澜先生逝世的消息，我还是一下子接受不了。我坐在电脑前发了一阵子呆，这才打开关圣力的博文。博文不长，但我反复看了几遍，才真正意识到林斤澜先生真的离我们而去了……
我和林斤澜先生相识，那还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1986年11月《北京文学》在京举办了一期全国青年作者改稿班（我有幸参加了这次改稿班）。在这次改稿班上，林斤澜先生给我们这10个来自全国各地的青年作者留下深刻印象的，大概就是他嘴里的“哎”了。林斤澜先生说话，常常一说到紧要关头，就不说了，而是用一连串的“哎”字，一路“哎哎”的“哎”过去了，留下许多空白让你自己去想。
你说这是林斤澜先生的睿智也好，习惯也罢，林斤澜先生嘴里的这个“哎”字，的确是令人玩味不已。
我想，林斤澜先生嘴里之所以常常出现这个“哎”字，这大概和他的人生经历有着很大的关系。
林斤澜先生很早就投身了革命。这在中国作家中，其党龄大概属于最早的一位了。抗日战争时期，林斤澜先生在台湾被国民党特务逮捕入狱。后来在地下党组织的多方营救下，才逃脱了国民党的魔爪。然而谁知，就是从这一时刻起，林斤澜先生却度过了他一生中最尴尬、也最艰难的日子。林斤澜先生被地下党组织营救出狱后，由于和党组织失去了联系，没人能够为他作证，所以以后的几十年的日子里，党组织始终不承认他的这段经历。直到粉碎“四人帮”后，林斤澜先生在报纸上看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名字。这人的名字和他搞地下工作时一位战友的名字完全一样！他们是一个人吗？会不会是重名呢？为了给自己讨回一个公道，林斤澜先生提笔便给这位时任辽宁省委还是吉林省委抑或黑龙江省委（我记不太清了）主要领导职务的同名同姓的陌生人去了一封信。结果令林斤澜先生高兴不已。这位领导同志正是他失散了几十年的老战友。直到这时，林斤澜先生的党籍问题才最终得到了肯定。一个为了党的事业，差点丢掉性命的老党员、老作家，几十年来却有口难辩，一直过着不明不白的日子，他不“哎哎”还能怎么着？
林斤澜先生是个很独特的作家。他一生致力于短篇小说创作，几乎很少有长篇巨制。他在短篇小说领域里的创作探索，不仅体现在他的创作实践中，也体现在他对后来者的鼓励与扶持上。
1988年6月，《北京文学》隆重推出曹乃谦的小说《到黑夜想你没办法》后，林斤澜先生就和副主编李陀分头给《文艺报》《小说选刊》打招呼，说：“我们这一期推出一位新作者的小说，请你们注意留意一下社会反映！”同时还积极向海外媒体推荐。此后，我每次到林斤澜先生家，或者给先生打电话，先生都要向我打听打听曹乃谦的情况，关切之情溢于言表。1989年年底，我去林斤澜先生家，先生不无遗憾地对我说：“今年《北京文学》本来想重点推出刘恒、刘庆邦和刘震云，哎哎，结果什么也没有干成，哎哎……”1987年末，我在大同的《云冈》发表了一篇题为《四季谣》的小说。这篇小说，《北京文学》的季恩寿老兄看了，本来想给我写篇评论，可考虑了半天，觉得我这篇小说应该找一位大腕儿来评才配，就建议我找找林斤澜先生。找了先生，先生说：“你这篇小说我没看过，哎哎……现在不好说，哎哎……你回去先给我寄一本杂志来，哎哎……等我看了再说，怎么样？哎哎……”之后不久，林斤澜先生果然给我这篇小说写了一篇评论，发表在了《文艺报》88年5月14日二版《文学评论》专版上。这就是我一直珍藏在心间的《重复一例》。当然，我也始终忘不了先生对我的真诚鼓励。也还是在那次改稿班上。那天，虽然已经进入冬季，但阳光依然很明媚。编辑部派车拉着我们10个青年作者到琉璃厂中国书店购书。途中，在汽车上，先生当着所有人的面对我说：“宋志强，你知道你和汪曾祺有多大的差距吗？哎哎……”我说：“我不知道。”先生说：“哎哎……你和汪曾祺就那么一纸之差！哎哎……你捅破了这层纸，哎哎……你就是第二个汪曾祺！哎哎……”我说：“我也许一辈子也捅不破这层纸！”先生说：“哎哎……那是，哎哎……那是……”
1988年夏天，我依照汪曾祺先生在大同函授时的精心指导，对我的一篇习作《生命》做了比较大的改动。我寄给了林斤澜先生。先生告诉我：“处理你这篇小说，哎哎……我们是很慎重的。我不仅让编辑部的同志们看了，哎哎……还让汪曾祺、张洁、赵大年等人也看了，哎哎……然后才给你写信。”这使我不由又想起在1986年那一次改稿班上，先生在与我们这些来自全国各地的作者见面时说：“宋志强，哎哎……你那个《黑旦》，哎哎……我们一开始，哎哎……弄不明白，哎哎……你到底写的什么，哎哎……我就让编辑部的同志们都看了一遍，哎哎……然后，哎哎……我们一起讨论了一下，哎哎……这才，哎哎……弄明白了，哎哎……”林斤澜先生这种对文学如此严谨认真的态度实在让人难忘。
然而，正当万物复苏、大地回春的时候，林斤澜先生却撒手人寰，永远离开了我们……
噢！就让我们永远记住这一天，这一时，这一刻吧！
一个让人难以忘怀的老人永远合上了他那敏锐的双眼。这个老人就是一代宗师林斤澜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