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军
儿时,故乡多水,河道七纵八横,湿地苇塘颇多。
临近端午,娘就说又要包粽子了。
“夜儿个下洼时瞅见西洼塘里的苇子长一人多高了,今儿你下学后叫上几个伴儿去打些苇叶子来,要那宽边儿大叶子的,明个娘给你包粽子吃。”
听了娘的话,我便在下学后约了几个伴儿去西洼塘打苇子叶。
西洼塘里的那片苇塘虽比不得白洋淀那么大,可方圆五十里也算的上最大的了。苇子周身是宝,可以造纸、编织、药用、美食。春天至初夏苇塘皆绿色,身临其境时上有如梦如幻的感觉。那深深厚厚的茂密的苇叶丛给你由远至近,呈现的先是绿,而后衔着墨绿,在远远望去是黑洞洞的世界。
走进苇塘不深就瞅不见人影儿了。
虽说有伴儿,心里还是不免胆怯,可大家都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儿来。我们在大片的苇塘丛中穿行着,谁也不离开谁,一边走一边用随身带的镰刀和木棍儿开出一条道儿来。苇塘被风一吹,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偶尔惊起几只野鸭子,会吓得大家一哆嗦。
我们走一会儿,便会停下来,一来打些宽厚的苇叶,二来静下屏住呼吸,观察观察地形,静听着蝈蝈、蛤蟆的叫声,那声音时远时近,声音和谐得很。
苇塘里大片的苇子,随风而摆却朝着一个方向起舞,它们裹着滚动的一大团一大团的带有泥土味儿清香。
仰头远望,透过苇丛是那蓝蓝的天。
野鸭、大雁、鸟儿在天上飞,遨游着无边无际的天宇。风儿看着自己的作品得意,就像抚爱着孩子一样抚摸着苇叶摆动,发出沙沙的轻微的声响,它们分明是在幸福的欢唱。
打好许多苇叶,抱着它,拨着挤着从那苇海里出来的时候,尽管鞋子上沾满了泥泞,身上毛毛草草,心里却充满了喜乐。小小的我已不再担心于密苇中迷失方向,已将惶恐置于脑后,带着劳动和收获的喜悦冲出苇塘。
苇叶打的差不多了,我们也会手拉着手,拿着棍子拨打着苇叶往苇塘的深处再走走,去找野菜和野鸭蛋。苇根下的小草,就像躲在温室里的大棚菜,翠嫩翠嫩的,只有到了秋季苇叶子落了,它们才黄黄的铺满塘底。
在苇塘里,运气好的话会有很多的收获,野鸭蛋一堆一堆的,偶尔也会抓的几只窝里的鹌鹑。虽如此,我们高兴之余还是小心翼翼的,担心有长虫爬出来。
苇塘里有许多的大长虫。
我们最害怕的是那身体雪白,背上有三条红线的大长虫。
二蛋子憋不住了,褪了裤子掏出“小鸟”撒尿。撒着撒着,他觉得脚后跟凉飕飕的,开始他还以为鞋跟儿破了,进了洼塘的水,他也没在意。一旁边的狗剩子眼尖。“嗷”的一嗓子,二蛋子,快跑,大白长虫就在你的脚跟儿吐信子那。狗剩子这一嗓子不要紧,我们几个可就炸了窝了,撅眼子尦着高儿的蹿起来……
苇塘外是一片明光的天地,脚板与土地的摩擦,使我的内心十分的惬意,原野上那熟悉的味道,也使我感到异常的亲切起来,像燕儿般无忧无虑的一溜烟似的飞回家去了。
打回家的苇叶,娘都会煮一下,达到柔软的韧度才能包粽子。
有时候,包粽子时我也会给娘搭个下手,娘便叮嘱我如何拿苇叶包住米,如何用马兰草把包好的粽子扎紧,以防煮漏了。包好的粽子娘会把它们放在院子里的大铁锅里,文火煮上一夜。
晚去晨来,当我睡眼惺忪地从土炕上爬起来时,娘已经将煮好的粽子放在盆儿里用凉水拔着端在了我的眼前……
打苇叶包粽子,已经是幼时发生在故乡的往事。
往事并不如烟。
回味中的苇塘、回味中的粽子,纯纯碧野,那么静,那么香甜。凄清的苇塘,绵绵的黄土,就是刮起大风来也不觉得脏。
多少年过去了,岁月的潮汐隐没了我的身影,所有的昨日浓缩成一个遥远的背影。走过了都市无数繁华宽阔的长街大道,飞越过长空中许多美丽的缥缈的云白雾红,回首忆念牵动我心旌的却是故乡那碧海般的苇塘。
端午节又要到了,我又想走进故乡的苇塘,吃娘包的故乡的粽子。我的眼里有了一种久违的深润感动。我晓得,直到我重返乡村,并在那住上一段时日,这种怀土情感才会苏醒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