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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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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7/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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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落归根

段家军

百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身影归何处,前度段郎今又来。

在我的心灵深处,时常有个声音,它催促着我走向故乡。

故乡,不仅仅是空气比都市清新,重要的是在那里更易吸取大地之精华,使我神情灵动。我是故乡的儿子,回故乡就像是回娘的胎盘,越来越接近我的本质。故乡,那一片片的黄土,那一簇簇的桃海杏林,那一排排的桑柳榆槐,那条令人梦牵魂绕的白马河,那夜半飘来阵阵清香和蛙鸣的荷塘,当大洼里一齐萌出叶芽,长出遍野的苦菜花,油菜花时,是任何一个人见了它也不会无动于衷的。

故乡的空气中飘动着一种清香甜润的气味,大朵大朵的彩蝶翩飞起舞,后面时常会跟着几只嗡嗡细语的蜜蜂,大的、小的、黑黄花的、黄的,偶尔也会有一两只红色的,更有一种像羞涩少女似的腰儿细长的蜂儿。每一次,它飞落在花蕊中都非常的小心。

从夏到秋,白马河边常年会有许多村里的乡人,有的在摸鱼,有的在撒网,有的在拉网,有的在抬网。

我是比较喜欢抬网的。

抬网就是一张大网,网的两头绑上长竹竿,一边一个人,手扶竹竿在水中行走,感觉差不多时,水中的俩人便会抬着网向岸边走去。其实不是走,是在水中一点点地挪,生怕走得太急,惊走了网中的鱼儿。

每一次看着抬网上岸,都是一个漫长的过程。

尽管它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但当两个抬网的人一起往岸边走来时,离着岸边越近,它围住的那一片水面就会沸腾起来。侧耳细听,甚至能听到鱼儿的叫声,齐齐的、尖尖的,都是逃命的叫声。在网住的水面中,它们有时会猛地一个蹿跳,半空中便会闪过一道亮光,再啪的一声落入水中,它想跳出围网,虽然没有成功,但它是那么英勇,最后,还是要那么奋力一搏。

那时,我就站在岸边想,如果自己是一条鱼儿,此时,大概也会这么拼力一跃的。鱼儿被大网围住抬上岸来,一生都使人忘不了,它们离开水的那一刻的情景——鱼儿们都被吓坏了,在网扣中扭动、呼喊。

我长久地伫立在岸边,身上被日头嗮红了,很痛,很痛。

夜幕降临,吃过黑了饭后,娘会在院中的老槐树下铺上一领芦席,我便躺了上去。树隙中闪出星星。风微微地吹来,从院篱笆的缝隙中透过来,吹来一片小虫的吟唱,吹来荷塘中青蛙的蛙鸣。

外公在一旁点燃了干艾草后,就蹲在一旁有滋有味儿地叭叭地抽起了旱烟。

艾草点燃了,只有点点火光,冒出一股奇特的草香,这样蚊虫就会离开我们。我缠着外公讲故事。外公就会一个故事一个故事的讲起来。有时,我会问外公,故事是真的么?外公就会慈祥地抚着我的头,嘴中应着,是的,是的,书上说的哩。拉着外公的手我说,长大后俺也要写书,写出好多故事。

外公听了,笑的会更加灿烂,俺孙儿有出息。直到我再也睁不开眼睛,一合眼皮睡了过去,外公才会把我抱进屋去。不过,我是一点儿也不知晓的。

淡淡的朝晖映在脸上,痒痒的。转天早上醒来时,土炕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娘和外公早就趟着露水下地了。

大洼里的纵横阡陌及天光云彩,似一窝奶水充足吃得丰腴的幼儿,散发着沁人心肺的味儿,很多庄稼的味道都是耐闻的。人主要是靠吃庄稼长出的粮食长大的,身上有庄稼味儿是正常的。

从某种角度讲,庄稼味儿就是人情味儿。

一个现代意识很强的一个人,身上又不乏朴素清新的庄稼味儿,这人就不一般了,它潜移默化为人的一种品格了。我之所以喜欢庄稼味儿,是因为后来久居城市,身上缺乏某种因素,也怕原有的某种东西失落。

在故乡的苦从来都不叫苦,就连拾柴禾都能拾出快乐,家里烧饭用的柴禾都是我一筐筐背回来的,附近的拾完了,就会招呼几个伙伴,背着柳条编成的筐子,选定一个方向,去远方寻找、寻找……

故乡的冬天总是显得漫长,雪多。天亮时,经常会发觉大雪封门,出门时,每家每户都会铲出一条狭窄的通道。雪过天晴,那天空的蓝色是任何画家都调不出来的,阳光带着光芒,化雪时,房檐下挂满了冰锥,那是我和伙伴们最初所吃到的冰棍儿,最最原始的冰棍儿。

进城后的我走在蛰居已久的都市大街上,常常会仰望天空,一心盼望着能有几只鸟儿从头顶飞过。我晓得,“老家贼”是绝不会飞来的,但是该有一两只其它的鸟儿——燕子或小灰雀儿飞来吧!

我常常是望眼欲穿,却寻觅不到半点鸟儿的影子,喧嚣的都市把鸟儿赶跑了,居高不下的“都市恶气”把鸟儿们赶跑了,钢筋水泥,蝇蚊骚臭的垃圾把鸟儿们赶跑了,甚至人与人之间的怨气、嫉妒、漠视把鸟儿赶跑了。于是,故乡在我的心中,成为了一个有形而又无形的生灵,悄悄地犹犹豫豫地逼近了,乡愁变成了一种延绵在心底的苦,占据了我心灵中最深邃、最底层的部分。

比海洋更大的是天空,天外有天。

躁动的灵魂,焦虑。在一个秋日,我的思想和情感终于随着我的身体在故乡行走,我虽是一个从乡村走出来的孩子,毕竟已疏离稼禾十多年,对故乡的渴盼和向往,应该不是一种矫情。当故乡在我眼前铺展开一个诱人的绿色世界时,我疑惑自己是否在梦中。天,很蓝、很低,白云就在头顶上悠悠地飘,似乎触手可及。秋风已把白杨树的叶子吹成了枯黄色。

踏上魂牵梦绕的黄土地,脚步匆匆,深思凝重,红荆阡陌,绿树矮房,一派绵延已久的田园风光。渴望的得到了,追求的收获了。人逢喜事,倘若不渐渐恢复平静,也必然会忘乎所以,甚至发狂。

越难唱的曲儿唱起来才会更有韵味。

在故乡的大洼里我一个人走来走去,欢乐涌上心头。

为了感受故乡热乎乎的大地,我脱下了鞋子提在手中,把脚插在软绵的沙土地中,一耸一耸地走。每一次把脚趾张开,然后再一点点夹紧,夹上一丛热土,再让它一点点慢慢地从脚趾缝中漏下去。

没有大声喧哗,没有别的影子。

我的心如大海涌动的潮水一样,一浪高过一浪,在我的心岸中发出噗噗的声响。故乡,在想象和思念中度过,心中生长出一片片如荫的荷叶,那一片片如荫的荷叶中又盛开出一朵朵绚丽的、圣洁的荷花。

眼前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上已爬满了野草,野草上铺着一层薄薄的落叶,落日的余辉透过树隙,斑驳陆离地撒落在沧桑的树干上,给人以朦胧的梦幻感觉。

叶落归根,悄无声息才是正常。

泪水又一次模糊了我的视线,一种说不清的感觉,不时撞击着我的心头。是感动、还是震动、震撼,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我被深深的触动了。多少回,故乡,就是以这种形式不知不觉融入了我的梦中,它是一步步走过来,我是一字字地咀嚼它,开始是粗读,继而是细读,最后才是品读。

路是弯的,理是直的。

胎儿毕竟要告别母腹,无可回转地面对这陌生的世界,茫然也罢,困惑也罢,在其脱离母体的阵痛中,虽不免有丧失母腹后的茫然、慌乱、甚至于痛苦,但它毕竟会成长起来,而这种成长正是对“母爱”的超越。

人生中,有太多的沉重、太多的悲哀、太多的负荷、太多的无奈,人生是一趟苦难的旅程。但我相信,每个人,如何在这“苦难中”活得丰富、活得快乐、活得充实、活得无悔、活得轰轰烈烈,这才是学问。

草,长起来才能蓄水,有了水,树才会茂盛——长起来,才能变成森林,秋风起时,叶落才能归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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