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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家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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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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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马河的“社戏”

                                                             段家军

故乡,秋日里唱大戏是最最热闹的。

戏场子是天然的,在村西白马河的大河滩上,一个能容下十几万人的场地。 据村里上了年岁的老人传言,场地有一个传说,说武王伐纣时,这里是西歧和殷商开兵见仗的古战场。当年姜子牙率领的西歧军在此和商纣王决一死战,可后面是白马河,前面是一些不高的小山包,大军拥挤施展不开。姜子牙为了便于大军展开行动,挥动手里的赶山神鞭,刷刷刷就是三鞭。再瞧,所有的山包不见了。眨眼间,一马平川。

传说归传说,反正这块场地成了村人们的集聚地。

有男有女就有世界。

每日里的黄昏,是白马河最闹哄的时候,这种闹哄应区别于集市的喧闹。当天边的日头将最后一缕红晕从白马河上收走,天色逐渐变得朦胧,大大小小的瞎眼蝙蝠便无声地在场地和白马河上翻飞着,一些半大的小后生们手里举着个大扫帚在扑着空中飞舞的蜻蜓,成群的鸡在草棵儿里觅食,狗在场院里撒着欢,时不时,嗵的一声跳进白马河里。

人,当然是更开心。

年景不论好坏,村里都要唱大戏的。

年景好,是感谢上天为各户农家带来的好收成。年景不好,更要唱大戏,春旱少雨,村人们便会戴起用柳枝条子编起来的圈帽求雨。大洼里,成百上千的男女老少都光着脚丫子在发烫的大地上打着鼓,唱着跳着。

求雨的人是不准穿鞋子的,只有让龙王爷可怜他们在日头底下把脚烫的很痛,就会下雨了。一下了雨,到秋天就得唱大戏。求雨时是许了愿的,许了愿就要还愿,那还愿的大戏就更非唱不可了。

大戏一唱就是九天。

大戏台就在白马河边的空旷场地上,戏台是用门板搭起来的,四周用上好的松木檩条、竹竿子绑起来。上面再用帆布搭个罩棚,即使下一点小雨也无妨,日头是完全可以遮住的。

戏台子搭好后,两边就搭看台。

看台上还要搭起一座彩楼,坐在那彩楼上看戏很好的,喝着热茶,吃着四干四鲜或鲜嫩的一咬就出水的沙窝绿萝卜,又风凉又可以远眺。看戏的人不仅能看到演戏的人,也能看到坐在台下的男男女女。不过,这上面可不是一般人能坐上去的,那是给市、县、乡三级领导和村里有头面的人留的。

戏台的架子一搭起来,就有村人会说,戏台的架子戳起来了。

一上了大棚,又有村人说,戏台子上了棚了。

戏台子搭好以后,还会在一旁做一个七八人高,几十个人粗的稻谷神。稻谷神是用竹竿子和稻草高粱做的。村人们还给稻谷神穿上五颜六色稀奇古怪的衣裳,花花绿绿的。稻谷神的肚子上开着一条长长的大口子,口子很大,里面摆放着猪头、牛头及一些鸡鸭之类的敬神供品。

在稻谷神的前面还会摆上一张大供桌,桌子上摆着个大香炉。

有人传言,稻谷神和村头的那棵大槐树是儿女亲家,这个大香炉上香的同时也等于敬供大槐树。大香炉里的香火多少天会香火不断,村里人,外乡人来了都要给稻谷神上香磕头的。

当然了,这样的戏台子最少也要搭上七八天。

大戏还没开台,白马河已热闹的不行了。村里的人们串亲的串亲,访友的访友,到处是一片到俺村上看戏的喧闹声。村外的大道上,大堤上,到处都是来往的车辆行人。

拉大锯,扯大锯,姥姥门前唱大戏,接姑娘,唤女婿。唱大戏的日子临近,对村人们来说,没那么简单,而是接姑娘唤女婿,异常地热闹。于是,不但女儿女婿,那三姑六婆也都聚到了一起。

三姑六婆聚到了一起,自然有唠不完的话题了。某村某家,哪户的婆婆虐待媳妇,哪户的媳妇不孝敬公婆,还有那谁家的大姑娘出嫁时肚子上扣了个大脸盆,到婆家不到仨月生了对儿双棒儿,还有,还有。

灯光中,一唠唠个大半宿。

这要是谁家有几个大姑娘,这几个大姑娘又都有婆家的,姊妹之间平日里一个东一个西的,要么隔村要么隔河的,要么就是一大堆的孩子,各有各的家务,一年到头遇不到一处的也有,若想两家走动,根本不可能。唱大戏的时候,当娘的把她们都接来,仿佛已是相隔多年,相见之下,彼此间好像有些陌生了。一肚子的话,真不知从何说起,心中是悲喜交替,等彼此间耳热心跳,往上冲的血回落之后,这才找出几句不相干的话题来。

多会儿来的?

夜个黑下来的,孩子们都带来了么?

每一个回娘家看大戏的姑娘多少都会带一些东西,送爹娘的、送哥嫂的、侄儿侄女的,三姑六婶的。有那带了东西多的,但凡见了长辈都能拿出点东西来,那就会显得人情很周到。

礼尚往来,当大戏散了的时候,姑娘们也会大包小包的从娘家带回许多东西去。东西丰富的很,有用的、有吃的。有爹娘腌的腊肉,姐姐晒的鱼干,给公爹买的老白干酒,小姑子穿的鞋子,婆婆带的帽子。

于是,乱哄哄的,大包小包,等临走的头一天黑下,忙得是底朝天,就要各奔东西的姊妹有时候连说话的空都没了。

大戏还没开台,就来了这么多的碎妈妈事儿。等大戏一开了台,那戏台子下面,真是人山人海,拥挤不堪了。

白马河两岸三村八乡的人都来了。骑驴的、套车的、推车的、挑担子的。白马河边成了骡马市场。牲口在河边喝水,卸下的车子就搭个凉棚,好像那一个个的小看台,排列在戏台子的远处。

那车子拉来了祖孙几代的人,他们离着戏台子很远,听是啥也听不见的,看也是看不到的,也不过是盯着戏台子上穿红挂绿的在台子上转圈儿,脑袋上戴着奇怪的帽子,身上穿着奇怪的衣裳。谁知道台上是他娘干球的。

有的乡人看了九天大戏,连他娘一出儿戏的名字也说不出,就这,回到村子里还和那没来看戏的臭白活,那戏唱得是真好。当人家问他唱的是哪出戏时,他竟瞪着铃铛眼,支吾半天,是、是、那出戏。

戏台子下面的小孩子们更不知唱得哪出戏了,他们是来吃、来喝、来疯跑的,只知道戏台子上有一个大黑脸,大花脸,谁晓得他们在干啥,你来他往,嘴里哇呀乱喊,刀来枪往,呜哩哇。

大姑娘们个个到都打扮得很鲜亮,都穿上了压箱子底儿的衣裳,脸上擦胭脂抹粉儿的,最差的也用红纸染个红嘴唇,大辫子梳得流光水滑的,走起路来扭扭的,嘴里嗑着瓜子或吃着甜糖之类的零食,头不歪眼不斜的,仿佛一夜间从村姑变成了大家闺秀。

那些已经嫁出去的女子,也是照样都打扮起来,在戏台子下面,东家西邻的姊妹见了相互拥成一团嘻嘻哈哈的。谁的模样俊,谁的头发黑,谁的男人好,谁谁谁的小肚子已经隆起来了。老太太们虽然不像大姑娘小媳妇们穿的五颜六色,染个红嘴唇,但也穿得利整的。有的手里还托着个大烟袋,瘪着个柿子嘴,叭叭地抽的有滋有味。

唱大戏的这几天,也是媒婆子们最忙的时候,这东家的小后生该成亲了,西家的小识字班也大了。保媒的这个时候就会登上门来,约定双方的爹娘在戏台子底下,第一天或第二天彼此相看,也有只通知男家或女家的,这叫“偷看”。这样的相亲法,成与不成,都没有多大的关系,反正男家或女家也不知道。

这看戏的人多了,免不了要吃喝的。

场地外的空地上有许多卖甘蔗、柿子、花生糖、凉粉儿、面条儿、年糕、炸馒头、西瓜、香瓜、大红枣的小贩子。这些东西吃了又不饱,吃了这样又去吃那样。小孩子们举着东西乱钻乱蹿,时不时有哪个老娘们扯着破锣嗓子叫喊着孩子的乳名。

戏台子上,锣鼓敲得震天响。

那戏台子上的人,也生怕远处的人听不到,扯着嗓子在台上玩命的喊,可嗓子喊破了也压不住台下的,那台子下的人们似乎早已经忘了是在看戏,都在那里说长道短的,好似每天黑下的话都没说够,男男女女的唠着家常。更有那些个远亲,平常年了半载也见不着,家里不能去,今儿在戏台子底下见着了,哪里能不打个招呼。要是人家看到了不和你打个招呼,心里头就会琢磨着亲戚是不是有啥事怪乎自己了。你看吧,那五婶子六姨的,三妗子二大嫂,就在那人多的地方叫上了。如果是在看台的棚里坐着,冷不丁就会有一个大嗓门子扯起来,哟,她三姨儿,你啥时来的,咋也不家去呢,可想死俺了。

于是,那一方听见的便也会抬头甩脸大着嗓子喊起来。旁边看戏的人虽然很讨厌这大喊大叫的,可气在眼里,干瘪嘴,只能拿卫生球眼多翻疵几下罢了。你要是一答茬说让她小声点,那药筒子算是点着了,八句话等着你,一下子能噎的你上了南天门。这是唱的野台子戏,又不是你家请的。想听清静的,花钱请你家唱去。另一个也很会接茬的,啧啧啧,就没见过你这样的怪鸟,一看戏,六亲不认,说个话都不让。

当然了,这都是比较文明的,碰上那撒野的,两句话没完,一准儿打起来。你浪的难受,哪家的母猪腚没夹紧,把你给漏出来了。你老奶奶俺,一辈子家里屋外谁敢跟俺说个大话,今儿个来瞧戏受你的管教来了,你娘个驴逼的。

被骂的乡人若是不答茬儿,脸一放也就过去了。若是这位脸皮子薄,挂不住一回嘴,准没好听的。三吵两骂的两边就打了起来,西瓜皮、糖堆儿、香瓜,有啥是啥,就长了腿了。

在台子底下看戏的,本来就是来瞧热闹的,台上假刀假枪打着不过瘾,早就想弄点别的事儿了,一瞧这儿闹起真格的来了,戏台子下面的人就像那一窝蜂似的涌动起来了。那三乡八村的泼皮浑小子们更是狂呼喊叫起哄架秧子,只恨天上有个盖儿,故意的叫好,哥哥兄弟,打呀。不要钱,两毛一位,真刀真枪的玩命了。

戏台子上的演员们不为台下的戏所动,你打你的,俺唱俺的,依旧是刀来剑往,咿咿呀呀。台子下面闹哄过后,很快便会静下来,倒是那卖糖堆儿麻花糖的小贩子们嗓门子会一声盖过一声,麻花儿、糖堆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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