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一过,霜气肃杀了树上的叶子,也染红了的柿子。每年到了这个时候,父亲就开始张罗着架老家门前的红柿子。
前几年,父亲还在老家住着。柿子架好后,父亲总会给我打个电话,让我回家取红柿子。两年前,父亲在我的“要求”下,来到小城,和我住在一起。父亲早就过了花甲之年,明显老了,腿脚不灵便了。早在前几天,父亲不停地给我唠叨,让我和他一起回老家架柿子。其实,我心里明白,父亲想回老家看看了。
周六,天气晴好,虽有点小冷,有轻风,这样的天气,最适合架柿子。
记忆中的老家,一到冬天充满了一种特有的温馨。老屋还是那样,虽有些陈旧,但给我的感觉还是早年的那种熟悉的温暖。父亲心情极好,一会出了院子在村子里走走,一会回到老屋不停地忙活着。父亲在这一方天地生活一辈子,他回到本应该属于他的地方,心中的那份快乐和幸福,在冬日的天空下,和门前的柿子树,早就红彤彤的。
开始架柿子了。架柿子是项技术活,父亲绝对是这项技术的高手。能看出父亲有点不甘心,但看看自己不灵便的手脚,他只好让我上柿子树,做架柿子的“主角”。
门前的柿子树有好些年头了,打我记事起,这棵树就立在那里。盛夏之际,枝叶繁茂的柿子树,永远是父亲从地里忙完后歇凉的好地方,当然,树底下更是我们小孩子嬉戏的绝佳场所;而一到深秋,柿子叶红了,满树的红色,把老家的门前装扮的喜气洋洋。严霜一下,北风一刮,柿子叶吹落了一地,树丫上就剩下一个个红艳艳的“小灯笼”。每到这个时候,我们这些小孩子眼巴巴看着“小灯笼”,想着柿子的香甜味。经过好些天严霜和冷风的洗礼,柿子颜色更艳了。父亲总会在一个风和日丽的冬日,像将军一样,发出架柿子的命令。这个时候,我们全家齐出动,分工明确,开始收获门前的柿子。
父亲早就把架柿子的工具准备好了。竹竿是必不可少的,小竹筐也应该有。我上树的本领,比起父亲就差远了。柿子树枝干比较脆,容易折。所以,架柿子时,必须小心再小心。我也明白了,小时候我要上树架柿子,父亲总会坚决阻挠。今年,我终于上树了,心里别提有多美。
就这样,在冬日中午的阳光下,我和父亲开始架柿子了。和父亲相比,我毕竟年轻,手脚麻利。骑靠在树丫上,眼睛瞅准手触不到了的红柿子,竹竿向前一伸,柿子就被竹竿口夹住了。夹住后手腕一拧,柿子带着短枝就夹在竹竿口上。然后,竹竿往身后一拉,架下来的柿子就到了我手上。拿着红艳艳的柿子,满是喜悦,顺手就红柿子放在挂在树叉上的小竹筐里。就这样,不大一会,一竹筐柿子就盛满了。给树下的父亲吆喝一声,就用绳子把一竹筐柿子从树上吊下去。
架柿子整个过程,父亲总是不断提醒我,让我抓紧树,树枝脆,有危险。其实,早已是大人的我,干事沉稳,一点都不毛躁。但我好像习惯了父亲这样的提醒唠叨,父亲时不时地说着,我也配合地回着声。我和父亲配合的很默契,我在树上架着柿子,父亲在树下收拾整理着。不到晌午,满树的红柿子架摘的只剩下树顶的一些。
树顶的红柿子,在冬日的阳光下,犹如点着火的小灯笼,一闪一闪的。我还想再接再厉,把树顶的柿子架下来。父亲招呼着我停下来,“命令”着我下了树。父亲望着疑惑的我,笑着说:“冬来了,天寒地冻的,给鸟雀乌鸦留点吃的吧!”我一下子明白了过来:老家的人,架完红柿子后,总会留点树顶的柿子,不是为了装扮单调颜色的冬季,而是为那些鸟雀留点过冬的“口粮”。
从树上架下来的柿子,个大色红,堆放在老屋院子里的一角。记得小的时候,父亲总会在架柿子前,在院子喜阴的地方,搭建一个存放柿子的小棚。别看父亲做惯农活的大手,搭建起的柿棚精巧漂亮,坚固好看。柿子从树上架下来后,父亲小心翼翼地把柿子,摆放在铺满麦草秸秆的柿棚上。当把所有柿子摆放好后,父亲在棚顶又铺上厚厚一层的麦草秸秆,用一方厚塑料纸盖好,再用木棍、砖块把柿棚四周压的严严实实。当这一切做好以后,父亲常常会舒一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在腊月天,北风呼号,大雪纷飞,柿棚上盖上了厚厚的一层雪被。正当全家认坐在热炕,无聊之时,父亲走出老屋,一个箭步来到柿棚前,会揭开柿棚的一角,取出冻得像石头一样的柿子。父亲喜滋滋端着一小盆冻僵的柿子,拿到屋里,浸泡在凉水里,不大一会,柿子就从冰壳里,亮出它本来黄红的本真颜色。这个时候,家里人就热闹了。一家人坐在热炕上,吃着从冰棱中的柿子,冷冷的,甜甜的,那种感觉是一辈子的记忆。
过年了,家里来亲戚了。吃过油腻丰盛的年饭,父亲趁着拉家常之时,端来一盆“沉睡”的柿子。亲戚们心花怒放,在吃腻了过年饭之际,又美美地享受着柿子所带来的香甜。
在我记忆中,柿子对父亲来说,永远是最美的“圣果”。看着堆在院落个大又红的柿子,父亲苍老的脸颊有了和柿子的颜色。父亲开始计划着怎么“处理”这些柿子,老屋好几年没住人,往日热闹的村子清净了,父亲盘算了一番,有点失落,这么多柿子,竟少了享用它的人!
晌午过后,冬日的阳光暗淡了许多。我收拾好要拿柿子,催着父亲回城里的小家。父亲有些不舍,神情落寞,他又出了院落,在小村里转了一圈。
许久,父亲回来,沉默不言。我知道,父亲心里想的是什么。这些年来,村子里的人不断地走出,偌大的村子现如今,真正成为无人村了。
我想和父亲说说话,但一时又不知道说些什么,一时间,我和父亲彼此无言。
把不能带的柿子收拾妥当,和父亲离开老屋时,回过身,我看见门前柿子树上给鸟雀乌鸦留下“口粮”,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显得孤零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