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近一个月没明没夜的辛苦劳作,家里十多亩的麦子,终于碾打成颗粒,装进一个个蛇皮袋子里了。
接下来的劳作,就变得简单多了。父母亲只需要把麦子晒干后装进粮仓就行了。
晒麦,在夏收所有的农活中,算是最轻松的。辛苦了一个夏忙的父亲,准备要晒麦子,心情很是高兴。母亲也高兴,但心里还是有些担心的。甭看麦子装进袋子了,若是遇到个阴雨天,得不到及时晾晒麦粒,就会捂得发霉变质了。
早上起来,天空深蓝,这是一个适合晒麦子的好天气。母亲踩着洒在地上的阳光,拿着大扫帚,径直来到打麦场上,使足力气, 把打麦场扫了一遍。父亲和我用架子车,把放在屋檐下的麦袋,拉到了打麦场。待到太阳升到一竹竿子高时,就开始解开麦袋子口,掀倒袋子。将麦袋子的另一头提起的一刹那间,一袋袋麦粒如决堤的水一样,哗的一下汹涌而出,滚圆的麦粒肆无忌惮地在打麦场上翻滚着,铺满了整个打麦场。这样轻松有趣的活儿,我是最喜欢干的。
待到把麦子全部从袋子里倒出后,母亲就用木耙子,把一堆堆小麦,一点点向四周推开,直到把麦子全部薄薄地铺平在打麦场上。把麦子用木耙子抹平,全靠手上使力。若是手上力量使用不匀,麦层就是薄厚不均,影响晒麦子的质量。
吃过早饭,太阳慢慢地火起来了。晒在打麦场上的麦层,贪婪地吮吸着阳光。远远望去,金黄的麦子,和满世界的阳光搅在了一起,直灼人的眼。忙碌了一夏的父亲、母亲,趁着晒麦子这个空当,终于可以放下心,在屋里好好地歇上一阵了。
大太阳烤晒麦子的时候,我是不能闲的。母亲早就把活给我安排好了,她让我负责晒麦的“安全保卫”工作。这活清闲,但费时熬人。我虽心里不大情愿,但母亲的话是不能不听的。太阳底下是站不住的,我把装麦子的蛇皮袋子,铺展在打麦场旁的浓阴下,或坐或躺,倒也舒服惬意。不过,一般情况下,我是不敢睡的。母亲交代给我的活,我是不敢马虎的。
晒麦子时,我做好两件事情就行。其一,不能让贪吃的鸟雀啄走麦粒。这倒不怕,天热,鸟雀不笨,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出没的;其二,要不定时地拿着木耙子,在打麦场上来回搅动。这项任务最为重要,万不可偷懒大意。麦层搅动的勤快,滚圆的麦粒就会随着木耙子上下翻动,麦颗就会在太阳底下,被充分吸热烘干。农家的孩子,懂得父母的艰辛,知道父母收点粮食不容易,所以,即使再热再困,我也能坚持住。但也有意外,有时天太热,实在抵不住瞌睡,不知不觉中倒在蛇皮袋上,呼呼大睡起来。很奇怪,经常在我梦游周公的时候,总能听见木耙子搅动麦粒的声音,睁开睡眼,只见父亲戴着草帽,在大太阳底下,拖着木耙在打麦场上走动。
就这样,浸润着父母血汗的麦粒,在无边无际的火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在大自然光和热的作用下,贮存在麦身里的水分,以一种自然而然的物理反应,迅速地消失在流火的空中。
晌午时分,太阳依然火爆。父母经过中午短暂休憩,精神十足。母亲做饭了,准备吃完后收拾麦子。突然间,在外面忙活的父亲,急急地走进院子,向正在灶房忙活的母亲吼道:“有白雨了,不了做饭了,赶紧收麦!”母亲慌里慌张跨出门,来不及洗掉擀面时手上沾的面粉,赶紧拿上簸箕,胳膊肘夹着补好的麦袋子,火急火燎向打麦场跑去。
晒麦的天气变化莫测,白雨说来就来。西边的大太阳还晒着,但东边已涌上了几团乌云,大有蔓延之势。这可怎么了得!此时,村里人全部出动,赶紧抢收晒在打麦场上的麦子。父亲一声不吭,以往沉稳的他,在这紧要关头,也有些慌了。在急促、紧张的猛烈劳动下,父亲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下,顾不上擦拭。母亲是急性子,显然沉不住气,一边着急上火地收拢着麦子,一边嘴里骂着这个说来就来该死的白雨天气和干活慢腾腾的我。我哪敢犟嘴,在母亲的喝骂下,加紧了干活的幅度。我的嗓子冒烟了,心里默默祈祷:千万别让这白雨把快要归仓的麦子泡水上了。
半边天黑了,在轰隆隆的响雷声中,伴随大风,不时有豆颗大的雨滴从空中砸了下来。好惊险呀,在一番紧张劳作下,终于把散在打麦场上的麦子收拢在一起了。没有闲功夫把麦子装成袋子,父母亲匆匆忙忙把早准备好的彩条布覆盖在麦堆上,用砖头木棍压严实,防止被大风吹起。父母顾不上喘口气,吆喝着我,小跑着去给临旁还在忙着收麦的村里人搭把手。
一阵狂风过后,乌云被吹得七零八落。天空落下的雨滴,还不够把打麦场上的尘土拭去。太阳又像和人捉迷藏一样,又调皮地从云层里溜了出来。白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好在没下多少雨,让人虚惊一场。
白雨过后,周围尽是泥土的味道。父亲不着急了,脱下满是污渍的汗衫,往脸上抹了几把。他走到麦堆旁,揭掉彩条布,抓起一把麦子,用手指头捏几粒麦颗,送到嘴里,用牙咬着。父亲像是品尝美酒一样,神情庄重而又享受,用他特有的经验感受着麦颗的干湿程度。在一旁的母亲,用一种期待的眼光,看着父亲“品尝”麦粒。父亲一脸高兴,自信地说道:“能行了,麦子干的把人牙都崩了!”对于父亲这样的判断,母亲是不会提出异议的。
手揣进麦堆里,里面热突突的。把麦子装进袋子,一定要趁热。待到把一大堆麦子装好后,打麦场上立着一摆齐整的像胖男孩的麦袋子。接下来,母亲在打麦场进行收尾工作,直至把场上所有的活收拾的清清楚楚。而父亲和我,把晒干的麦袋,用架子车一袋又一袋拉回屋里。然后,父亲用他有力、宽厚的肩膀,又把还有温度的麦子,一袋一袋倒进家里的粮仓里。
待到父亲、母亲把家里的新装的粮仓收拾好,他们终于完成了夏收时的所有劳作程序。此时,他们绷紧了一夏的神经,彻底放松了下来。光着膀子的黒瘦父亲,困乏的瘫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说话都没有了声音。父亲像是对母亲说,又像是对自己说:“麦子进仓了,这下,咱也成了忙毕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