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在凛冬失去了秋天的木芙蓉
她悄悄离去了,不知是昨日还是今天,肯定不是前天,那日晨早还特意看望,她正像老道的母亲,坚毅地怀育着她的孩子,数十盏高高地托起,似是想让自己的孩子多多地接受冬日里艳阳的滋育,快快地成长;又紧紧包裹着,怕他们在这江畔的寒风里挨了冻……
我们初识在晚秋的遍地哀容里,落叶在秋风里拖拉着坠地聚堆,早醒的江畔沉沉寂寂,是她给予了我一丝慰藉——十数朵芙蓉次第排列,宣纸般的瓣叶晕染着深深浅浅的红,算不得热烈,却诱发了跌宕秋风里发自内心的悦然。
“开了木芙蓉,一年秋已空。”这是初见时我心中忆起的词句,出自周密的《南楼令·次陈君衡韵》,下阙首句“往事夕阳红,故人江水东。”记得当时还借了方升的朝阳作落日,熠熠而汩汩逝去的北江水作帆,将长久的思情遥寄。
如今,空落落地洞着,外翻着黑土,眼可见的阴湿腥臭,内里还沉沉屈趴着她的几缕根须,透露出曾经的坚毅。
我是来做道别的,与我这位不曾言语的知己,我现下生活里唯独可见的——木芙蓉。
(二)我在荒原邂逅了生命的乌托邦
正是晚高峰,许多人还堵在大道上,我趁着下班买菜的罅隙,在桥底的古旧书店稍作停留,虽然不知道有什么书,但购进的欲望莫名强烈。
这古旧书店里的光景与周遭对比鲜明,显出些凋敝破落。
眼前的古旧书店散发出昏黄的光晕,招牌不得不说显眼,十分朴实——一张白灯布上愣愣地印着五个红色楷书:“收购古旧书”,边上补充记着店里经营的品类,连环画、民国书刊、老报纸、唱片……意想不到的丰富。门框上盈盈满满挂着一圈杂志,新旧掺半。正门口就是一个大书柜,各式的古旧书横横竖竖地陈列着,像是颐老园里爷爷奶奶们群聚,满眼所见都是岁月,不同的是,这店里的岁月明显的嶙峋无力。
进到书店,一股子霉旧味直挺挺闯进我的鼻腔,相当醒神。这店进深很浅,不过我的四五个步子,就在这样一个逼仄的空间里,各门各类的古旧书挨挨挤挤,摞叠成山,除了天花板,任一切空间都填上了,那感觉,像是深处低谷环视群山,也像赤足踏进浑浊奔腾的大河,但只是一瞬而过。
细看,内里的书稍有分类,但分得粗糙,我按着大概找着文学作品类,一眼就相中了《散文大师梁实秋佳作精品》。一则,我嗜好散文;二则,在册册薄小的书架上,它属实算是“大部头”了,最为显眼。
本还想着在店里灯亮处稍读一读,但这古旧书店里,灯不光亮,昏黄而沉沉,倒是契合它的气质。阅读时比较费眼,也看不细致真切,想着既是心中已选定了这书,便作罢。
因为买的是古旧书,本就没有议价的打算。
径直走向店外正在借光翻书的老板,询了价:“您好,这本书多少钱?”
“四块。”
“哦哦好。”心中不禁错愕,自认听错了,应当是十块。
扫码后准备付款时特意再次与老板确认:“十块对吧?”
“四块,一二三四的四。”老板似乎看出我的疑虑,憨实地强调。
在我心中,手里的这本书虽说破旧,值不得二三十,却也远不止轻飘的四块,为此我甚至想自行涨价,似乎这能证明些什么,理不清,也许只是情怀罢。
回到时细细翻看,心中五味杂陈……
这书竟与我同年,或许这就是前人常说的“冥冥”吧……不知尘封多少年月,今天由同年生的我将它重新唤醒。
翻开,90年代的书张泛黄粗糙,掺着不少的杂质,薄得前后相透,有些墨字已浅淡朦胧,二十年多过去了,还隐隐散发着油墨香气。
扉页上店主用铅字记下了收书的日子——“5月12号,‘母亲节’收”。书里头也多有划录,不知是店主还是它的哪一任主人,他们的“有心”令我垂羡……
梁实秋在其中的《漫谈读书》写道:“我们现代人读书真是幸福。”是啊,很幸福……
我不知道一本书的流转是否该算是幸事,各有辩白……相比崭新款款的书,我更喜欢古旧书,内里收藏有文字以外的故事和互通相融的共情;我希望每个城市都有旧书摊、店,相比新式敞亮的书店,他们更接近城市荒原里的乌托邦,少数人的,隔三差五的……
乌托邦一趟来回,眨眼就八点二十了,买的菜明天再做吧。
我们对自己、对生活应当公正,承认生活的得失总是平衡的——晨早写了《我在凛冬失去了秋天的木芙蓉》,缅怀离去的“旧友”,晚上自寻快活,逛逛古旧书店,写下《我在荒原邂逅了生命的乌托邦》,恰是“一失一得”。对于失,还是莫要过多留恋吧,对于得,大的切忌大喜,小的切忌忽视,公道些,公平些,平常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