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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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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钓

夜钓

多少

人,除了生老病死外,还有不胜枚举的死法——烧死的、淹死的、撞死的、药死的、噎死的、吊死的、绞死的、摔死的、咬死的、勒死的、劈死的、扎死的、气死的、渴死的……等等等等——而赵大却是被吓死的。

赵大(真名叫赵海,赵大是外号),并不是说他长得人高马大,他身高只有一米五多点,胖墩墩的,肉乎乎的,上身长,下身短,肩宽,头大,他走路你从远处看,就像是石头滚子在地上滚动,别人总埋汰他:“赵大,那大个儿, 坐在马路牙子上,还得荡了腿呢!”——也不是说他年龄有多大,他刚刚退休,将将六十——要说他哪大,说出来,有点“黄”,就是男人的那“玩

意儿”大,与他的身材根本没有可比性。到底多大,你想象去吧。所以说,看人和事物,真不能一叶障目。

他被吓死的那天早晨,心情非常好(人有的时候莫名其妙的心情就好,有的时候心情也莫名其妙地坏),早餐足足吃了一大碗小米粥,三张小烧饼,两个鸡蛋,另加一杯豆浆——以往,他是吃不了这么多东西的。他也觉得很奇怪,今天这是咋的了,成猪了呢?刚撂下饭碗,麻将馆子来电话:“赵哥,三缺一,快点来呀,就差你了。”他说:“钱从兜里往出蹦咋的?别着急,马上到,‘搂’死你们!”

赵大的嘴真是开光了——牌桌一坐,那手气,太顺了,想啥来啥,那可真是“想媳妇,小姨子就来了”;就是打差了牌,也能抓回来。整个牌局,他不是“宝飘”,就是三家站“宝五”,他和了一把他玩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的大牌——四家站,庄“宝飘”——散场,他大获全胜,“搂”三家,身上大小兜,里兜外兜,大钱小钱,塞得满满的。

赵大屁颠儿屁颠儿回家了,路过“黄记”熟食店,买了自己最爱吃的烤兔头儿,酱牛肉、红烧驴腿、猪拱嘴等等,小酌了三两“散装”,然后,躺在床上就呼呼大睡了。

赵大这个午觉,真是老太太的裹脚布——又臭又长——直睡到下午三点多,这还不是自然醒,而是钓友钱老八打电话给吵醒的。

钱老八鼓动说:“别睡了,快起来,听说东大湖石桥那出鱼了,夜钓去,咱俩四点半准时出发,听到没有?”

赵大说:“我不愿意夜钓,你自己去吧。”

钱老八说:“别磨叽了,快起来准备走吧。”

赵大碍着面子,不情愿地说:“那行吧,老子陪你玩一次——一会儿电话联系哈。”

赵大收拾好钓具,正好四点半,就给钱老八打电话说:“磨蹭个屁啊,走啊?”但,钱老八却说:“赵大,我暂时走不了,一会儿一个战友来还钱——你先去,我随后就到!”   赵大骂钱老八:“你騍马上套,不是屎,就是尿——我先去了,你煞愣点!”

 

赵大到东大湖开钓的时候,夕阳最后的尾巴已被西山吞下去了,湖面上像有人撒了一把儿血,慢慢地晕成金红色的波纹。湖面上有柔柔的风,推着波纹一波顶着一波地流动着、流动着……

赵大身着迷彩服,肥肥大大的套着他五短身材,犹如钻进了麻袋,鼓鼓囊囊的;头戴一顶蓝色的破单帽,帽檐上有绿色的油漆,花里胡哨儿的,皱皱巴巴的;坐在破马札上,眼睛像苍蝇见了猪血一样,死死地盯着鱼漂,而那鱼漂在水中,只是轻轻地摇摆着,并未有鱼咬钩的意思。赵大心里骂钱老八“真他妈的扒瞎(撒谎的意思),哪他妈有鱼,连鱼鳞都没有!”——赵大又掏出手机,给钱老八打电话——到东大湖时,赵大给钱老八打了一个电话,问钱老八什么时候到。钱老八说,正和战友喝酒呢,喝完就去。现在过去一个多小时了,钱老八还没动静,于是,赵大再次催催钱老八——电话通了,可干“嘟嘟”没人接,又“嘟嘟”了老半天,有人接了,但不是钱老八,是钱老八的老婆子:“老瘪犊子喝多了,起不来了,你自己钓吧。”。赵大这个气呀,把手机狠狠的揣进兜里,大口骂道:“操你媳妇——钱老八,你这不是麻子不是麻子——坑人吗?”。赵大这么骂钱老八自有他的道理,别看赵大爱钓鱼,但他从不夜钓,一个原因——胆忒小!

赵大怀视周围一圈,天色已经擦黑,那座石桥孤零零地矗立着,桥边一棵老杨树 也孤零零地挺拔着,再看鱼漂,一点动静都没有——赵大后悔了,不应该到这儿来“打窝”,不仅没鱼,而且连个人影儿都没有。也怨自己,没去石桥南,那钓鱼的人多,但在那里钓鱼,渔场收钱,一杆收100元。赵大“爱小”,不肯花钱钓鱼,所以跑到桥北来了,这里偏僻,渔场巡逻队很少有人来。

赵大见鱼不咬钩,想收杆回家,但想到自己骑“铃木125”,来时跑50多公里,往回再跑50多公里,光油钱得多少啊?赵大咬咬牙,自己打气自己说:“大小也是个爷们儿,怕个屁呀,钓!”。

赵大鼓舞自己继续钓鱼,便聚精会神地盯着鱼漂,忽儿听到身后有摩托车响,赵大心里“咯噔”一下,心说:“糟了,鱼场的巡逻队来了。”——就听背后有人说:“赵大哥,钓鱼那?”。

赵大听声音耳熟,转身一看,心里骂了一句:“操,是他呀!”,然后,嘴上说:“黑泥鳅,干啥呢?”。

“黑泥鳅”说:“没事,瞎溜达。”

赵大说:“来,坐一会儿,抽根烟啊?”

“黑泥鳅”说:“不了,赵大哥,我走了。”——“嘟……嘟嘟……”“黑泥鳅”骑着摩托车一溜儿烟走了。

“黑泥鳅”赵大认识,是东大湖的名人,专门以偷鱼养家为生,这小子水性好的不得了,一个猛子扎下去,能在水里憋半个多小时,赵大曾见过他一个猛子扎进石桥水闸旁,也就一根烟的功夫,像海豚般晃动着脑袋钻出来,一只手抓一条大鲫鱼,一只手抓一条大白鱼,这水里功夫,东大湖周围百里无人可比。

天幕完全落了下来,四周黑黢黢的,又刮起了风,湖面上波纹粼粼,鱼漂在水面上还是只晃动着,就是无鱼咬钩。赵大又点了一个根烟,眼睛死死地“咬”着鱼漂,生怕鱼“上口”看不见——咬钩了,只见鱼漂猛地往下一沉,鱼竿大幅度地晃动,看来这鱼不小呢——赵大忙起杆——我操,原来是一块塑料布,因为水流冲的急,使鱼漂和鱼竿起伏大,仿佛有大鱼咬钩,把赵大“欺骗”了。赵大很失意地把烟头扔进水里,然后,又给钩上鱼饵,又然后,把鱼线扔进“窝”里。

夜色越来越浓了,周围寂静无声,只有湖水被风吹得“哗啦、哗啦”的响。突然,静谧的夜空传来“咕咕喵、咕咕喵”猫头鹰阴鸷凄凉的叫声,赵大“唰”地打个寒颤,就感觉头皮发紧,手脚发凉——赵大最怕猫头鹰叫唤,那声音瘆人骨髓,从小就听母亲讲“猫头鹰叫宅,无事它不来”,是不好的征兆。记得五、六岁的时候,邻居老王家门前的大柳树夜里有猫头鹰“咕咕喵、咕咕喵”地叫,母亲就说:“老王家这几天八成要有不好的事发生。”果如母亲所料,第三天,老王家的老爷爷就死了。想起小时候的事,赵大更骇怕了——邪门,越害怕,猫头鹰的叫声就越响——“咕咕喵、咕咕喵……”地叫唤不停。赵大已经听出来了,猫头鹰的叫声是从石桥旁那棵老杨树里发出来的。赵大打开手电筒,向那棵老杨树照去,并用手电光在树上晃来晃去,猫头鹰不叫了。

赵大感觉有点冷,想找点柴禾拢堆火,但又怕巡逻队发现,不仅罚款,还要没收渔具,弄不好还得挨顿打——这时,鱼线“磳——磳——”地响,有鱼上钩了。赵大急忙提竿、拉线——好家伙,挺大的

鱼,是条鲫瓜子,至少有半斤重。赵大小心翼翼地把鱼拽上岸,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鱼摘下来扔进“鱼护”——这是夜钓的第一笔收获。一条大鲫瓜子使赵大来了兴致加兴奋,兴致加兴奋冲淡了刚才惧怕的阴影。

夜的色彩愈发浓重了,肉眼已看不见鱼漂了,赵大换了一个夜光漂,莹莹的绿光将鱼漂附近映得微亮。赵大又戴上头灯,然后,腰身佝偻成虾状继续钓鱼——“咕咕喵、咕咕喵”,讨厌的毛头鹰又叫唤了,赵大的头皮又发紧了,颤颤微微的从脚下摸出一块小石头儿,冲老杨树“嗖”地投去,树枝就发出“啪啦”的一响——随后,“扑楞楞”地猫头鹰飞走了。

风愈加大了,湖面的水晃来晃去,夜光漂也晃来晃去,天也阴沉下来,有细小的雨滴凉丝丝地滑过赵大的脸颊,

赵大怕雨下大,便找来雨衣穿上,然后继续钓鱼。

忽然,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赵大扭头看看,什么也没有,只有雨打草叶儿“唰唰”的声。赵大扭过头来,继续盯着鱼漂——“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从背后传来,赵大心里发慌了,手脚哆嗦了,再一次扭过头,冲茫茫的夜色喊:“谁?”,夜色用沉静回答了他,那“窸窸窣窣”的声音也倏然消失了。赵大继续钓鱼,但已不能全神贯注了,脑海里就想到这东大湖闹水鬼的事。这湖也是怪,每年都要淹死人,说是头年的淹死鬼来找替身的(去年是一个哑巴一个猛子扎进水里的石头缝给憋死了,或是撞死了),有时一个人,有时两个人,或者是三个人,有一年,一艘快艇扣斗子了,船上六个人全闷死在湖里了。赵大越想越怕,总感觉背后有东西在窥探着自己,莫非是水鬼?赵大警惕着,所以,他的耳朵没在鱼漂上,而是在自己的身后——真是越害怕什么就越来什么——那个“窸窸窣窣”的声音再次响起来,而且越来越近了,似乎已经要搂住他的脖颈了,赵大“呼啦”地站起来,边用手电照过去,边破嘶拉声地吼:“干啥的?”赵大看见一对圆圆的绿眼睛锥子似的定定地看着自己,赵大慌乱地将手电筒砸向那瘆人的绿眼睛,只听“喵喵”几声,跑了——原来是一只蹲在草丛里的野猫,是奔他的那条鲫瓜子来的——赵大虚惊一场,抹抹头上的冷汗,把手电捡回来,按了几下开关,没光了,手电坏了。赵大懊恼地把手电扔到一边,想要收拾“家伙”打道回府,但,又想了几想,就这么回去,摩托车的“油钱”从哪里“找”回来?

“钓,继续钓!”——赵大激励自己又坐下来开始钓鱼。

小雨停了,四周静悄悄的,越是寂静,赵大越是心虚,越是胆怯。于是,赵大在心里哼哼:“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那是反复的哼哼,反复地给自己壮胆,真的就觉得心安定了许多,浑身也有了一些胆量。

赵大又钓上了几条鱼,有“嘎牙子”,有小鲶鱼,有小鲢鱼,最多的是小白鱼,赵大挺高兴,只要有鱼“上口”,再钓一会儿,够了油钱,就立马回家。

赵大用头灯看了一下手表,时间快子夜了,他感觉有点困,于是,往脸上撩了几把湖水,精神了不少,还要点根烟时,就听到不远处的夜空传来“轰隆”一声响,那是“洋炮”的声音,赵大知道,那是巡逻队放的,又不知哪个偷鱼贼倒霉了——赵大继续点火,打火机不好使了,“吧嗒吧嗒”好几下,也打不着,正要转身去摩托车重新找一个,就听见面前的水里“哗哧、哗哧”有节奏的声音,赵大定睛去看水面,只有声音,不见任何物影——赵大刹时满脑袋的头发都“唰!”地竖起来了,脊梁沟“嗖嗖”地冒冷风,难道真是水鬼抓自己来了?赵大浑身仿佛像一摊烂泥,想站起来,却软得站不起来,而水里的“哗哧、哗哧”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近,声音越来越响——赵大扭过身,想爬走,但爬了几次,脚下打滑,就是爬不走——水里的声音已经到了脚前,赵大连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了,哭天喊地地爬呀爬,但是,他的双脚还是被水里的声音所伸出的的一双手拽住了——赵大“妈呀!”一声,仰面朝天,身体抽搐——水里的声音对他说:“赵大哥,别怕,是我——‘黑泥鳅’!”但,赵大听不见了,他已 昏了过去。“黑泥鳅”忙背起赵大就往附近的卫生所跑——但还是没有抢救过来,医生诊断赵大是死于心脏受于惊吓而猝死。

后来,经中间人“说和”,“黑泥鳅”赔了赵大媳妇十万元钱,此事就不了了之了。

“黑泥鳅”懊恼地对人们说:“人家是偷鸡不成蚀把米,我他妈是,偷鱼不成陪条命——真他妈倒霉!”

赵大火化的那天晚上,“黑泥鳅”梦见了赵大,赵大对他说:“兄弟,对不起,你冤枉了,我真不是被你吓死的,其实,真正吓死我的,是我心里头的那个‘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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