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坦底阿婆
◎杜志平
稻坦底阿婆。村人不管男女老少都这样称呼她。
以前农村家庭的房子前,一般都有一块比较平坦的地方,可以在农忙时节用以晒稻谷之类的农作物,村人都叫“稻坦”。阿婆家也有稻坦,并且阿婆家住在村子的最里面,因而叫她“稻坦底阿婆”。村人都快叫上半个世纪了。
稻坦底阿婆今年应该是105岁了。认识她,是在五年前。当时,我在仙岩社区担任书记(瓯海区教育局下派)。农历年终将至,我们社区两委按照惯例商量年终慰问送温暖之事,慰问的对象一般是贫困的、有重大疾病的、高寿的之类。于是,有人提议,要去慰问稻坦底阿婆。说前几天,稻坦底阿婆刚好百岁大寿摆酒。百岁寿星,确实少见,两委一班人都齐声赞同慰问她。
慰问那一天,我偕几位社区干部一起。因为村间道路不大宽敞,道路两侧也整天停着许多车辆,于是我们干脆步行。从社区办公楼出发,拐了好几个弯,大约走了十五分钟的路程,我们来到了稻坦底阿婆家。我环顾四周,阿婆家确实在村子的最里头,两间二层楼房,依山傍水,环境清幽。看样子,房子约摸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虽然有些陈旧,但拾掇得比较干净利落。屋前有一块稻坦,紧挨稻坦的就是村民的山边菜园地了。
一位邻居阿婶了解了我们的来意后,便朝屋里喊:“阿婆,阿婆,有领导来看您来了。”
“噢——”稻坦底阿婆在楼上回应道。
“要不要搀搀您阿。”邻居阿婶笑眯眯地又朝楼上喊。
“勿用哎勿用哎。”稻坦底阿婆一边应答着,一边就从楼梯上下来。虽然走得有点慢,但是还稳当。稻坦底阿婆身着黑色棉裤,花条纹绒衣,腰部围着一条棕色的围身布,花白的短发,映衬这一张圆圆的脸,不戴眼镜不戴耳机。虽然脸上不可避免地长出皱纹,脊背略驼,但是气色挺好。要不是事先得知她是百岁寿星,我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她与百岁老人挂起钩来。
接下来我们社区干部说了一些年终问候、祝贺高寿之类的吉利话语,稻坦底阿婆一边听,一边乐呵呵地点头说:“谢谢谢谢!你们恁钟好(仙岩一带方言),恁钟好!”
“阿婆身体还好西好,耳不背,眼不花,还天天到河口塘卖东西。” 邻居阿婶迫不及待地介绍道,“喏,还种田,那一片都是。” 邻居阿婶边说边用手指向稻坦外边的一处田园。我们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绿油油的一大片都是各种各样的蔬菜。
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边走边聊。从社区干部的口中,我得知了稻坦底阿婆不少的故事。稻坦底阿婆现是五世同堂,丈夫去世已有多年。家里其他人都搬出了这个老屋,也多次劝说一起离开旧宅住他处新房。但无论家人如何做工作,她毅然坚守于此。家人最终没有办法,也只得随她所愿了。春天里,稻坦底阿婆到后面山上摘野菜,焯水后拿去河口塘菜市场上卖;冬天里,稻坦底阿婆将她自己种的番薯晒成“番薯枣儿”,连同新鲜番薯一起,也拿去河口塘菜市场上卖;一年之中种的瓜果蔬菜,更是拿去河口塘菜市场上卖。每逢农历初一或十五,来仙岩天护寺烧香拜佛的善男信女络绎不绝,稻坦底阿婆便在仙岩天护寺门口卖番薯枣儿。有一次,有几位信女围在她的摊边欲卖番薯枣儿,其中一位叽里咕噜,言下之意大概是说,这位阿婆年纪这么大了,头发花白,身上有泥,手也黑黑的,她卖的番薯枣能吃吗?同伴中有人反驳道,你也只要像她这样吃,吃成她的年龄就不错了。于是,她们就买了一大袋,笑呵呵地边吃边走。
社区干部还说,别看她这么大年纪了,她在田里搭的瓜棚比年轻人搭得还扎实。
稻坦底阿婆经常说,向泥土要面子可比向人要面子强多了,种下什么就给什么,而且还不必还人情。不像人,一次两次给你面子,第三次就难说啰。
是啊,这使我想起了作家刘本楚的一篇文章《跪拜泥土》,大意是写他的父亲是如何地看重土地,尊重劳作。稻坦底阿婆,不正是这样的吗?
时隔五年,我早已调回原单位工作了。不知稻坦底阿婆,是否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