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棕榈树
◎杜志平
我家屋后有三颗棕榈树。父亲说,这是他小时候栽的。
在我有记事起,这三颗棕榈树已经很高大了,如果不借助梯子的话,我们是够不着它的顶部的。棕榈树的叶片很宽大,近圆形,长在一个长长的叶柄上,看上去就像一把巨大的蒲扇。许多叶子向着不同的方向伸展,整颗棕榈树酷似一把巨伞。小时候,在炙热的夏天里,我们厕身于这把巨伞下面一边乘凉,一边做游戏。有时候也一动不动蹲着抑或趴着,全神贯注看蚂蚁搬东西。与旁边乜斜着眼儿的小黄狗,互不干扰。
除了在棕榈树下面乘凉以外,最令我喜欢的还是棕榈树的果实。在一年之中的某个时期,棕榈树的顶部会长出阔肾形的果实,果实下面也带柄,宛如一把厚厚的刀,我们都叫“棕里刀”。每当这个时候,我们几个小伙伴就会搬来梯子爬上棕榈树,把大个头的棕里刀掰下来,然后,一场武打游戏就轰轰烈烈地开始了,棕里刀就是大家手中唯一的武器。若干年之后才听邻县的一位同学说,棕榈树的果实在还嫩的时候可以炒起来当菜吃,看上去像炒鱼籽似的,老了由鹅黄色变为淡蓝色,那就不能再吃了。
棕榈树的叶柄与叶柄之间紧紧包裹着一层薄薄的纱巾似的东西,我们管它叫“棕”。一年之中,父亲会割一次棕。割棕是从树干的下面依次往上的,每割一次,棕榈树就好像长高一截。年复一年,棕榈树越长越高大,父亲站在凳子上也够不着了。于是,父亲也像我们掰棕里刀一样,要站在梯子上割棕了。一张棕差不多围绕树干一圈,割下来一张,就会露出一个叶柄。于是,父亲割棕就需要两样家伙,一样是带锯齿的弧形的小镰刀,因为轻便,用它来割棕,其实相当于锯;另一样就是弯刀,因为叶柄比较硬,需要用弯刀来砍。父亲就这样割下一张棕,砍下一张叶子,交替进行。一次割棕的数量是有限的,因为再往上割,棕就越来越嫩,颜色也渐渐变浅,不再是棕色的了,不能再割。父亲把割下来的棕一张张摊在地上晒干,然后一张张整整齐齐叠好,再扎成一捆放好。小时候我问父亲,这有什么用?父亲指了指挂在墙上的蓑衣微笑着说,就做它。哦,原来蓑衣就是用棕做成的。父亲又说,好几年积攒下来的棕才能做一件蓑衣,一件蓑衣可以够他上山下田穿好多年。
每年的端午节,母亲都会做粽子的。做粽子需要绳子来捆扎,那么,就地取材,用棕榈叶是最好的选择。大大的棕榈叶子上部分一条一条的现成分裂,只要用手指轻轻一撕,已然就是一条一条的绳子,而且底部还依然在一个叶柄上。扎好的粽子十个一把,一提叶柄,一把粽子一起浸没在“灰汤”里煮。等粽子煮熟了,又是一提叶柄,一把粽子又一起出来了,很方便,拿当下的话来说,也很环保。当天吃不完的粽子可以挂在楼板下的铁钉上,坚韧的叶柄完全可以承受一把粽子的重量。多余的棕榈叶可以拿来做蒲扇,只要把硕大的叶子剪掉一圈,再在被剪的边缘包上一层布缝好就是了。其实,我们还更喜欢刚长出来的棕榈叶。那时的叶子还没有展开,淡黄色的,一皱褶一皱褶紧紧地贴在一起,就像没有展开来的折叠扇一样。我们把它割下来,撕成一条一条的,嫩嫩的棕榈叶又柔软又有韧性,巧手的父母就会给我们做蚱蜢、蜻蜓、麻雀等等小动物,好玩极了。
一年夏季,刮了一场大台风,年久的猪圈整个坍塌了。父亲准备扩建猪圈,可正栋梁的木材没有。山上也是光秃秃的,仅零零星星有几株小树木。买吧,舍不得!父亲狠了狠心,砍了一颗棕榈树。他说,虽然棕榈树的材质比不上杉树、松树,但是总还可以用一用。后来,猪圈扩建好了,父亲沉默了一天一夜。没过几个月,我家后面的邻居要拆建房子。原先屋后的小园子大家都是共用的,不分彼此,但是,谁家园地的界限在哪里,各家都是清楚的。一天,邻居过来找父亲说:“上青叔,我家的地基整好紧靠着你的棕榈树,咋办呢?”父亲出去看看石垒的基底,又抬头瞧瞧树冠,虽然他家的基底没有过界,可巨大的树冠有一半伸展到他家的“领空”。父亲二话不说,拿来弯刀“咔嚓咔嚓”砍起了剩下的两颗棕榈树。
邻居的房子盖好了,这一次,父亲沉默了三天三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