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摇韵的小路

                       陈达文

久违了！我这孩童时几乎日日走过的小路。你的尽头是我的发蒙之所。记得你的北面有一条终年水色晶莹小涧，沿着一口低洼鱼塘的塘埂蜿蜒而来。那涧溅起水晶般的小浪花，带着调皮的童语消失在你的竹林深处。

其实，你是一条结实的黄泥小路，两边长满茂密的青竹，一年四季都是翠绿翠绿的，充满竹的淡淡清香。春末夏初，你这儿异常的热闹醉人，青竹在轻风中慢条斯理地摇着，颜色各异的小鸟栖落枝头，闲哉悠哉地啼唱，仿佛是一朵朵会唱歌的花儿。它们的歌总是有不同的音符串成，缠缠绵绵。透明的音符像滑落的线线清泉，从翠竹间迸落。那竹林里的蝉鸣，短促而嘹亮，让人来不及凝神，一阵急骤的音乐雨把你全身淋透。而竹的声韵变幻地鸣响，时而明亮的洞箫，时而沉婉的埙鸣，时而悦耳的哨声，间或也发出沙沙的声响。这富有大自然情调的竹韵，领唱着这儿的自然歌唱家们。那时我觉得天上飞的和地上走的似乎都云集在这儿鸣翠唱绿了，以致我上学一进入这小路，我那颗童心总是乐滋滋的。鸣翠唱绿的歌深深扎进我的心，像一支乡谣在心中一节一节地拔高。

几年前，乡恋凝集。在一个绵绵秋雨，如烟似雾，轻轻地飘荡的日子，我如痴如醉，如真如幻地踏进这小路。耳边，雨在唱着一首若有若无的歌，我知道那是眷恋的乐曲，我迎着乐韵的旋律，走进孩童时的记忆。小路依旧是翠绿翠绿的青竹，依旧是结实结实的路板，而路上的乡音笑语却变得欢快而浪漫：苍老的、稚嫩的、豪放的、娇软的……呵，小路，深深的青竹摇韵的小路哟，我回来了，一路风尘仆仆，秋风给我作伴，秋雨为我洗尘。你用多情的玉臂拥抱了一个纤弱的游子。

绵绵秋雨，如烟似雾，轻轻地飘荡着。小路的一泓积水，散乱的人影在晃动。水里倒映我的童年，倒映着孩童时伙伴的脸庞，那是怎样的一个无忧无虑时光！赤着脚板，卷着裤腿，拿着竹筒做的小水枪，沿着这弯曲的小路追赶、嬉闹，水珠溅在手上、脸上，溅在那天真的童心里，洒下一路欢笑，一片真情……小路哟，你留下了我诱人的童年，藏着不知多少至今还令人依恋的童趣。

绵绵秋雨，如烟似雾，轻轻地飘荡着。小路弯弯曲曲，毛毛细雨中，鱼塘边的小涧有一位浣衣女拧着洗干净的衣服。我的心猛地一颤，多像那年她的倩影！那年，她刚七岁的小姑娘就在这儿帮妈妈洗衣服。那时只懂得逗着玩的我，并不晓得利害关系，偷偷地走到她身后，突然大喊一声她的名字——令她惊慌跌落鱼塘，看着她在水中呛水的情景，我蹑手蹑脚不知所措，惊惶得大喊救命。幸好，曹伯伯闻声赶来，才让她化险为夷。我是多么的无知呵！她从水里上来，泪眼朦胧，鼻翼翕动。然而，当她看到我吓得煞白的脸时，竟然抽抽泣泣地安慰起我“小哥哥，别害怕，我……我不告诉你妈妈。”我呜呜大哭起来。我并不害怕挨屁股，我愿受世上最严酷的惩罚。假如当时有什么可以弥补我的过错，我将不惜任何代价。呵，七岁的小姑娘！请允许我这样称呼你，让我说声抱歉。在我回乡的第一天，在这烟雨笼罩的青竹小路中，你那时的纯朴、善良、勤劳像家乡三月盛开的山稔花，依然灿烂在乡情的岸地上。

绵绵秋雨，如烟似雾，轻轻飘落着。长长的思绪也在飞舞，旋转，轻轻飘落。小路中间，不知谁家的一只小鹅立在一洼清水里，出神地凝望着青竹滴下的雨滴，啪嗒，啪嗒……溅起小花朵朵。呵，小路，那一年，我不得不走了，跟着父亲到城里去念书。我是怎样的兴奋，又是怎样的惆怅！与小伙伴道别，满含真挚的泪。他们在我兜里塞满熟得红里透黑得山稔子，塞满了我平时喜爱的玩具，我收下了真情，收下了友谊，收下了记忆。我还对小路向他们保证，给他们带来城里最好的玩具和最新的小人书。

在异乡他地，我再也没有寻觅到那片令人眷恋的纯真。乡愁灼烤着我，乡思牵动着我，我无一天在用温馨的回忆来抚慰那颗孤寂的心灵。很久不见的亲爱小伙伴，如今，我回来了，牵着一路风烟靡雨。呵，你们早已为人父母了，但存于心间多年的童年友谊还是那么的浓烈。

绵绵秋雨，如烟似雾，轻轻地飘荡着。小路变得那么滋润和深浓。凉沁沁的空气忽然渗入了已多年未闻到的淡淡竹的清香。跟着带来了竹的宛转悠扬的声韵，充满了立体与层次之美感，心中漾起了孩童时的那种缠绵。而路面上溅起来的水雾，是多么空灵而迷离。多少年来，你这空灵与迷离中，带着青竹嫩绿而恬静的微笑，在这儿点缀着乡情的岸地，你这结实的黄泥地哟，长着的是翡翠与艺术，坚韧地展示家乡四季茂盛的绿意，成为我人生中永不褪色的风景。

绵绵秋雨，如烟似雾，轻轻地飘荡着。婆娑的青竹是绿色的火焰，一如我心中燃烧的心思。小路，我在你深处读起了往日郁郁葱葱的乡情，仿佛你悠扬着我人生的一段时序，穿过我的心园，直抵我从未尘封的翠嫩童真。

摇曳的青竹，似乎秘不可宣的在枝间传递着家乡秋天的喜悦，细碎的雨点在枝叶间跳跃闪烁。小路哟，我是个山风山俗山岚山雨泡大的游子，请不要给我太多的惊喜和颂辞，我无法效仿行云流水的柔肠，携不来红颜的浅笑，驮不回青春的歌吟。我只想把我的那颗游子的心在你这里浸润。小路哟，我的童年童趣依然贮在记忆里，像你的绿色吮吸了晨晖暮霞精粹，明丽得像晨风舔醒的山岚。我寄望着云舒云卷后的一轮皎月，身心沐浴清辉，编织明朝的遐想。小路哟，我想听一听你这儿清晨雨后像织一匹布薄薄的淡淡的透明而坚韧的蛙鸣。现在想起，那清洁的声音多像童言一样细嫩而诱人，不驮负一点生活的沉重与梦想的虚无。还有那一支青青的短笛，在风起幽涧，众竹慢摇的时候，似乎以清新的心事，轻轻扣响春天的大门。那声音是多么的动人心弦！全完可以挥霍尽岁月积存的忧郁。

绵绵秋雨，如烟似雾，轻轻地飘荡着。路上的行人都撑起了雨伞，唯独我任这绵绵雨丝飘在手上、脸上、心上……小路哟，我心中依然燃烧着乡情的火焰，扑进你的怀抱，你似乎没有变，依然是那沙沙摇动的绿叶，唯一缺少鸟蝉之鸣。不过你宽坦了，更坚实了，城里的车辆也开始从你这儿穿行，城里的流行色也在你这儿飘拂。

青竹摇韵的小路哟，你是优美的抒情诗，让我在童年的时光里，翻阅一幅乡情画卷。你更像一溪流水,让我在秋雨绵绵的痴醉里，遍听这儿岁月的曲韵，摇曳着一颗童心去数着那时如片片落叶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