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读山岚

　   　        品  读  山  岚

                 陈达文

山岚在我的记忆深处全是忙碌的身影。它既俚俗乡野又殿堂神阙。徜徉高山，品读山岚就像读着大自然一部大书。浸淫山岚那层出不穷的美景，心境则洗练而旷达。

山是岚的家，岚是山的伴，山岚依恋，意象万千。要么它像个恋家的孩子，带着迷离的色彩，留连叠嶂的峰恋；要么它像个美容师携着阳光的风采，巡回山谷，操持着群山秀美的主题；要么它像慈祥的母亲，挤出自己仅有的一点水分，漫卷谷底、山坡、林际。阵阵的清凉，驱赶着夏炎，滋润着绿色的生命；要么它像大地圣者，带着生命的期盼，在悬崖峭壁上涌动，将风带来的种子抚摸。

山乡长大，而久居钢筋深林，每次与它相逢，总有甘露滋润心田，沁凉而舒爽之感。曾殷殷守望它那动姿与妙景。山乡的晨曦与晚霞总是一如既往地将山的轮廓勾勒，优美厚重立体的形态渐渐清晰。就那么一会的时间，霞光里一切都显得那么俊俏灵动。绵绵的岚幔，低垂地飘荡着，像牛奶般在清风中溶开，飘向山野，盛满幽谷，又拂过山岗，涌动在草与树的绿弧上。这时，山峦起伏，流淌着山岚艳波。我想这是山岚给群山披上的霓裳。山山树影婆娑，斑驳着霞光与山岚交织时的灵光，衍生着回味无穷的禅意。山坳人家，温情可人，山岚伴着炊烟静静地袅逸，释放着恬静的温柔。这情景，会让所有的躁动，所有的桀骜和喧嚣都可以转化为一种温良、一种和美。而我的脑海豁然冒出大西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那雄浑荒凉。我庆幸自己生长在有山岚缭绕的岭南山乡。

有了山岚的流动，山野峭壁的草儿就会含着露珠，颤动着光芒静悄悄地享受着成长；树木绿油油地舒展每一片叶，展示着盛旺的生命。我想这些生命感谢着山岚，因为没有山岚的滋润、抚摸，它们会失去生命的光泽。山岚到来之初是浩浩荡荡，但所到之处都要付出，随着巨大的付出变得柔弱渺小，有时候柔弱得像一丝浮丝，若有若无，气息像一个个虚脱的人儿，然而始终缠护着绿色的生命，直至奄奄一息。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还给你一个清浅微笑，之后便毫不犹豫地融进植物里，依然澎湃着它爱抚的歌声。有了山岚植物就有了依靠，山乡有句俗话：一条草一滴雾。雾其实是山岚的另一种表述。此话是说草的生长需求甚少，但也说了山岚是草缺不可少的生命依靠。山岚损自利物，即便形骸全无，也不失呵护绿色生命的天职。

山岚虽然柔弱，但它的美表里如一。如果没有山岚的曼舞，天空难有飞架彩虹的绚丽。山岚，你是青山翠谷、悬崖峭壁润物无声的圣者，青山翠谷、悬崖峭壁也是你青春绽放的圣地。青山绿水既是你生命的源泉，也是你诗意葱郁的栖居。你是高山俊俏的灵魂，也是碧水蓝天圣洁的精灵。无论高山还是峡谷，无论童山还是秃岭，无论严寒还是酷暑，无论春晨还是秋暮，为了绿色生命，你身影无处不在。当我看到你飞逝倩影留下那一瞬间的美，定格在我的瞳眸里，我的心充满无限的敬意。你表面纤弱、细腻，但在细微之中渗透着你的刚毅和坚强。这最能体现在你到生命消逝融入植物那一刹那。

山岚，你如此的美丽，如此的灵动，与阳光、空气一起恩泽大自然的一切。你的姐妹——流云，穿梭穹庐，仙风香车。但她们羡慕你，妒忌你。因为你是高山朝夕相处的爱侣。虽然你简陋的山居，或许是一方静谧的山林，或许是一潭寒凉的溪水，或许是一处悬崖峭壁，但阳光为你粉刷精美的外墙，成为你温馨的家园。流云虽然生活在天国的花园里，但她们没有你这样的自在而宁静。当我看到你从一抹霞光走来，漫步曲幽的小径；当我看到你从天真烂漫的山花走来，手舞彩练，伴着清风轻盈的舞步。我神往着，也为你惊讶着。你有如此曼妙的身姿，为何不把灵魂升华到天国里去。山岚变成流云只有一步之遥啊！也许山是原始洁净的心灵家园，明澈宁静，可以尽情地放飞心绪，荡涤尽心头的栖惶。甚至可以扯一片绿叶就可以表达心意，剪一缕清风就可以风花雪月，掬一把溪水就可以洗涤灵魂。

端坐高山之端，望着苍苍的群山，也望着无穷的碧空，那山岚依然是山岚，那流云依然是流云。它们的勾勒，将山的静和天空的碧衬托到极致。它们彼此的存在都是一段美丽的光景，也许正是大自然魅力所在。

夕阳在群山中慢慢隐去。山酡红的情思对着岚绯红的眷恋，彼此的相依，恪守着山岚你执着的追求，那就是大自然永恒的绿。山岚，你千年万年守候着山的清韵，每个夜晚，每个黎明，你那轻盈倩影常常伴着山花、绿树、小草清甜的幽梦。轻舞、漫卷、漂浮、涌动、飞驰是你的劳作方式。这些闪耀着一首首艳丽清婉诗行的劳作方式，紧绕着一棵棵无名的树，一簇簇无名的草，直至春绿秋黄。而对那些将干渴死的植物，倾尽毕生。当植物苏醒时，你只剩下几滴晶莹的泪在植物舒展的叶上闪耀着光芒，闪烁着爱怜。这片刻，我钦敬着，感动着，但不能，不敢呼吸，生怕轻微的气息惊扰你的宁静与沧桑；这片刻，任何一点声音都可以将你划损、划破；这片刻，任何不抬头的理由都会给你带来亵渎；这片刻，任何的词汇都显得苍白无力。

山岚除了倾情于大自然的绿外，还给千山万水酿造出空灵、散淡、无刚无火的氛围，以及天境般的圣洁。一种广大无垠、圆净无虑超脱一切的佛境，一种安淡、平和，干净无欲的至高境界强烈地震撼着你。置身其中，让你的情感脱离恩怨功利纠缠的俗世情调，让你眸中的忧郁飘散成曲。

其实，心境宁静，物我两忘的人觉得山岚是有形的音乐，或丝丝缕缕，如玉笛飘出涓流的银亮；或悠悠扬扬，如古筝独奏般淡雅；或飘飘渺渺，如天外传来仙乐般曼妙；或浩浩荡荡，如百琴齐奏的雄壮。穿越心里的荒漠与戈壁，撞击胸中的郁闷与失落。此时无声胜有声，得此情此景，美妙的天籁圣音将伴随着你的岁月，通通透透地抽走你那一缕浸透骨髓的忧伤。兴许你的心湖已是一片清风荷韵。兴许你的心境已是天高云逸，金风朗月，山岚幽远，尤为清绝。山岚之乐已成为心泉洁净的映射。

不是么？自古以来，山岚是开启人悟性的源头。它营造的意境会将一个人的精神境界提升到一个非常高的层次。古人一炉檀香，一把古琴，高山独处凝然端坐，会心于山岚营造的意境，自然有一番心灵与山岚脉动的交融。思致婉曲，神驰幽远。任凭世道变迁，风尘熏染，一直不变的是一颗淡然的心。晋之嵇康正是有了这样淡然之心，不阿权贵。但他有着一颗甘为朋友舍弃生命的热心，使他成为那乱世中的一颗明珠。他那首《广陵散》永远与山岚一起回荡在他的山园里。尽管嵇康是历史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痛，但他在历史中熠熠夺目。春秋时的老子，写完《道德经》便骑着青牛，望天吟咏“功遂身退，天之道”，消失在西去路上的烟岚中，之后不见其踪影，而《道德经》却成为匡护世道的经典。

岁月惊鸿，山岚浸淫，心扉洞开。一样的山岚对于不一样的人，会倾诉出不一样的性灵。对于名来利往中疲于奔命的人，山岚就是一份“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的闲淡；就是一身“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的潇洒；就是一种“百年随缘过，万事转头空”的豁达；就是一次“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的超脱。

山岚，来之轻轻，去之也轻轻。拂人脸颊，仿佛溪水般清凉。又见新月天如水，心宁神静，总想剪几缕山岚，携着惬意，带着一份旷远而滋润的宁静回城。

品读山岚，喜欢在风静人定的夏夜，喜欢在金风送爽的清晨。因为没有春雨霏霏离愁般的缠绵，没有冬寒之肃煞。这样的光景，坐看岚舒岚卷的淡雅情趣，总觉得山岚成了人生的境遇写照，成了难可言说的人生境界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