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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维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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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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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


冯晓兰从地里拿菜回来,准备煮饭。未进家,便听见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心想,这家伙肯定是昨晚喝多后,借着酒精的刺激,狂欢到半夜才睡,累了;但现在已不在当教练,回家当庄稼汉那有睡懒觉的道理。还好现时是下地干活理的时候,村内人少,不然让人听见呼噜声,脸都丢尽了。想到这,冯晓兰先是发自内心的满意一笑,后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抬手一摸脸,有点发烫。开门进家,鼾声更大。顿时鬼火一绿,把菜朝灶房一扔,进房掀被子。

“太阳都晒屁股了,还在睡。”

鼾声止,睁开醉意朦胧的双眼,见是媳妇在掀被子。赤条条躺着的赵得民多少有点鬼火绿,随口吐出个字,“烦。”顺势抓住冯晓兰的手腕,拉其入怀。

“喝不得么少喝些,不怕被人说闲话,以后得注意点形象。”

冯晓兰边说边起身去衣柜里挑选衣服,扔给赵得民。听到“注意形象”四个字,赵得民触电似的抖动了一下身体,原本昏涨的脑壳清醒了许多。媳妇所说的“注意形象”指何意?一时想不明白,心里嘀咕说,自己这小模样是十里八村少有的帅哥,虽貌不过潘安,至少也及宋玉,“注意形象” 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穿上衣裤,一头钻进卫生间,“嘭”的一声关上门,忍气吞声的蹲在里边。又琢磨起媳妇所说的“注意形象”到底指那样?头昏脑涨,始终想不出个所以然,到是鼻孔里喷出的酒气稍微给出点线索。猛地一看手机,十点零五分,急忙起身洗漱,出门开车走人。

冯晓兰跟了出去,本想问问回不回来吃饭,车已在一阵嘟嘟声中驶出,转眼就消失在村口的拐角处。抬头望望远处,太阳升得老高,阳光照射下的登楼山浮在雾海之上,尽显古宁州八景之一的楼山耸翠;山那边的坡地里,几个庄稼汉正吆喝着黄牛犁地,为五月栽种烤烟备耕。老黑狗尾随主人之后,跟过来跟过去。看着看着,又想起昨晚的狂欢,忽觉脸上又是一阵热热的,生怕别人看见,怪不好意思的。急忙转身,回家。

十分钟后,赵得民来到村委会。见食堂正在准备午饭,烧煮米水的热气正腾腾地从窗口往外冒,堂哥赵得保翘着屁股在洗菜,红色的内裤有些春光外泄,而他全然不知。见状,赵得民心说,这小子也是个知情趣的种嘛,还穿红内裤。停住车,没理会堂哥,两步并一步噔噔上二楼办公室。原本想,换届选举工作队周副他们应该还在睡懒觉,这些家伙,平日里上班纪律挺严的,没机会睡懒觉,下乡却成为他们的一种“福利”,不偷睡懒觉才怪。心这样想,也只因平时跟这帮官爷们没有过接触,倒是道听途说一些官爷们的恶习,平添几分反感。再说了,昨天下午才公布选举结果,与周副等人正式接触也是从昨天晚上的饭桌上才开始的。毕竟,双方在这样的场合认识,席间无非就是说些冠冕堂皇、鼓励上进、吹捧祝贺之类的话,杂在酒杯与酒杯碰撞间、酒气与烟气间,嘈嘈杂杂,立马就忘,不会有什么深刻印象。正是这样一场饭局,差点被搞醉。到楼梯拐弯处,终于想明白媳妇所说的“注意形象”指何意。

到小会议室门口。“咕咚、咕咚......。”见周副正在抽水烟筒,赶忙满脸堆笑。“周副,这么早啊。”两人眼睛对视时,心里都咯噔了下,不约而同的想到对方怎么这么年青?只怪昨晚忙于推杯助盏,没能仔细审视对方。周副狐疑的闪过一个念头,这么年青,看样子三十岁都还没出头,如何能做好一个村委会的当家人,尤其是全县八个脱贫行政村之一的当家人,有点悬。赵得民也吃惊,心想周副这小子戴副眼镜,斯斯文文的,年纪看上起没大自己多少,怎么就喜欢抱大烟筒,烟瘾还挺大,这倒是与印象中的官爷们不一样。见周副只顾抽烟筒,没搭理自己,便倒来杯茶水放在周副旁边的茶几上。“周副,请喝茶。”周副这才抬抬眼镜,口吐烟气,慢条斯理的说道:“赵支书,你也早啊!快坐,正想找你商量下一步的选举工作。”周副将村委会主任、委员、组长等村干部选举程序、时间节点、注意事项详细说了一遍,等待赵得民给个态度。没想到赵得民这小子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装起了深沉。这时,赵得保来到小会议室门口,欲请示今早有几人吃饭、要不要加菜?见支书等人默不作声,一看形势不对,转身欲闪,却被表弟叫住。“老表。什么事,给是饭熟了?”“没有,老......。”老字刚出口,赵得保觉得此时此刻称谓老表不妥,立即改口。“支书,今早几个人吃饭?”“一桌。”赵得保领命后去了食堂。周赵二人继续研究选举事宜。

正所谓“酒开路、烟搭桥”,也或许这样说,“话是酒撵出来的”。午饭,赵得民约周副各自上满一四季丰收碗酒,意在进一步加深认识,也有一决高下的想法。一碗下肚,话就多起来,气氛也活跃起来。心直口快的赵得民说,自己虽没有农村工作经验,但有信心把工作做好,并三拍胸脯保证先把选举工作圆满搞定。晚饭,继续加深认识。深夜,赵得保才把这小老表支书送回家。

一个月后,选举工作圆满结束。

挑起担子,赵得民才感受到肩上有多沉。尤其时逢脱贫攻坚期,完全与选举会议上的承若发言不是一码事。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上头事无巨细都找自己,实在烦。再说,班子里的人,个个都是老前辈,有的还与自己或多或少有亲戚关系,不能骂,更不能打。心想,这帮爷们都是老油条,不拿出点干货,难以服众,反倒被他们笑话,弄不好几年后下台。如果是这样的结局,当初干嘛还要辞去教练工作,回来活受罪?村干部及群众都两眼直勾勾的看着,看怎么办。干货,还是干货,哪里来?自己一初来乍到的农村干部,官爷不认识,老板没接触过,到哪找干货。七想八想,才想起周副不就是第一个接触到的官爷嘛。赶紧开车,进城。

联系到周副并表明来意,周副不置可否。送上一句话,别皇帝不急太监急,马儿不急骡子急。得先把村情搞清楚,当务之急想干什么,能成什么。扯了阵闲谈,喝了几泡茶,一起上馆子,喝酒。

回家的路上,飘了阵难得的阵雨。打开车窗,阵阵山风满窗贯进车里,泥土的灰味儿夹杂在雨水的水汽里,特别清新,提神。赵得民深深的吸了几口。心想,这么清新的空气,也只有咱山里人才有此等福气消受。想着想着,又觉得有点懊恼,今天进城,白进,不仅没搞到干货,还被酒整得头昏脑涨。车拐上了进村的岔路,过沟时车身一颠一簸,弄得尿意指数不断上涨,膀胱一收,还是没能收住第一滴尿,弄潮湿一小片裤衩。

“停车,放水。”

赵得保急忙停车,下车。一来自己也尿急,二来得招呼好这小表弟支书。黑灯瞎火站在路边撒尿,又喝过酒,不安全。真他妈的烦人。撒尿间,抬头一看四周,暗夜伸手不见五指,顿时心里发麻,莫不要遇到聂小倩一类的鬼魅,那就麻烦了。拉起拉链,上车走人。

村口,赵得民执意要自己走回去。表哥赵得保执拗不过,只得听从领导指示,打开车灯照一程,目送一程。赵得民蹭着灯光,跌跌撞撞往家走。巷道里,汽车的灯光已不能完全照亮。赵得民凭着路熟,高一脚低一脚,摸黑。看着小老表的身影与黑夜融为一体,赵得保刚转身打算上车,突然巷道里传来一声闷响,那种肉体摔倒地的声响。

“老表,没事吧?”

“没事,回去吧。”

次日晚八点,赵得民召集全体村干部开会,新班子组建以来的第二次全体干部会议。议题,一项,关于村内安装路灯的意见征集会。赵得保也参加会议,列席,准确点说,是赵得民书记手掌缠着纱布无法驾车,才叫他代驾,但来到村委会又没别的地方去,所以才留下来,列席会议。咕咚、咕咚、咕咚。烟雾弥漫了二楼小会议室旮旮旯旯。赵得民提出个人关于村内安装路灯的想法、建议,请各位发表意见,民主商量。安,大家难得的一致同意,但钱从哪里出,却成为问题的分水岭。

主任表示,如果上边有支持,可以安装。好事情嘛,起夜上厕所不用拿手电筒,有人想干点别的什么不用担心摸错地方......。

大家都笑起来,七嘴八舌附和着。

“严肃点,现在是开会,不是吹牛屄的时候。”大家心里噔的一跳,立刻有一个共同的认识:别看这年青的支书平日里嘻嘻哈哈,说起事情一板一拍,牛屄。顿时,抽烟的抽烟、喝茶的喝茶,不再言语。

“大家都说说,还有什么好办法,尽量说。”赵得民不停的调动大家的积极性。

看看已到时候,一直闷不吭声的监委主任提出自己的想法。安装路灯很有必要,最好是各小组合计一下要安装多少盏,报个数,写个请示报告给街道办或到其他部门汇报下工作,尤其是联系部门,向上争取总比自掏腰包强,......。

听监委主任这么一说,其他人又跟着附和起来。你一言我一语,都说自己这个小组要安装多少盏。建设性的意见,一条都说不到点子上。

赵得民猛吸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按在烟灰缸里左右转了几下,朝天花板吐尽烟气,形成一个烟圈儿,慢慢由小变大,上升,逐渐散开。待烟圈消失,起身提提裤带,闪出会议室。在卫生间里,拨通赵得保的电话,叫他出来。在一楼楼梯口,简单交代几句后又返回会议室,继续开会。坐定,端杯喝茶之际,眼睛扫视一下在坐的各位,见大家也都在看着他,目光对视时忽闪的又移开。

“六有,你定吧,要怎么干,议而不决也不是个法。”监委主任直呼赵得民小名,意在早做决定,好散会回家睡觉,这几天浇烤烟水,可把这把老骨头累坏了。其实,在赵得民及在坐的村干部看来,监委主任是连选连任的几届支书和主任,只因岁月不饶人,才干起村务监督工作,享享清闲,也算是监督这帮小子们,得依法依规办事,千万不可乱来。听老主任这么一说,赵得民感到亲切,其他人也规规矩矩的洗耳恭听,比刚开会时安静、规矩了许多。

赵得民即刻进行总结,也算要求。完毕,早有年青的想回家抱媳妇的起身要走,却听见食堂方向传来杀鸡声。

“现在休会,等会儿接着开。”文书大声宣布,走出会议室。其他人哄笑起来,会议室又恢复开会前的情形。

第二阶段的会议,气氛融洽了许多,会场已移到村委会食堂。四方桌上,赵得保准备了一盆放有洋芋、大蒜、辣椒、花椒、草果、八角做成的麻辣鸡,一盆面条和一碗花生。举杯喝酒时,有人喊等等,先吃点面条填填肚子,忙浇烤烟水,到现在还没吃饭,空着肚子喝了这杯,整醉掉的,那岂不是浪费了这盆鸡肉和赵得保的手艺。赵得民心想,现在是五月底,本应该进入雨季,但眼下老天依然晴朗,没有半点要下雨的意思。很多种烟农户都是起早贪黑浇水保苗,不然烟苗保不住,这一发庄稼废了,全家人都得喝西北风。想必,庄稼人就一个字,累。这样想着,思绪有些走神。清脆的碰杯声,惊醒了就要脱缰的思绪骏马,赶忙勒住缰绳。头,机械的扭动一下,定眼看处,举起的杯子还悬在空中,因碰杯泼落的酒顺着杯子淌过手指,滴入盆里。

晚上回家,冯晓兰已经睡下。客厅里的灯还在开着,为的是给赵得民照个亮,不要在像昨晚一样摸黑,摔个饿狗抢屎,再把另一只手弄伤,可就麻烦大了。洗过脚,钻进被窝,安静的睡觉。

往后几周,赵得民常常早出晚归,偶尔喝得很到位。

冯晓兰与他争吵过几次,意思是屁大点官,看你天天日理万机,怕是比太平洋上的警察还要忙啦。骂他天天在外喝酒,不喝死才怪,没听见村里其他人怎么说的,瞎忙;家里的活计忙不得干就算了,还让人说闲话,真是丢人现眼,还不如回去当教练好。此时,赵得民的制胜法宝常常是沉默不语。心里明白,这婆娘乃头发长见识短之人,解释显得多余。骂归骂,其实在冯晓兰心里,还是挺高兴的。话说回来,赵得民不仅人长得令她相当满意,而且不到二十八岁就当上村里的一把手,这在整个街道是个唯一,恐怕县里也找不到第二个,难说以后前途一片光明。之前不是没有这样的先例。骂过说过,为了一片光明的前途,最后还是只能以“注意形象”四个字收场。

的确,如今的农村,年青一代外出打工者居多,尤其经济条件差点的就更别说。想找个年青点的、有头脑的回来带领群众脱贫致富,难。赵得民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才返回村里。可现如今,万事开头难,干什么事没钱是整不成的。刚理出点头绪,想为各村安装路灯,原想村委会出点,农户按人头出点,应该可以把此事办妥,但最后自己提出的问题还是只能自己解决。真是自搬石头砸自己的脚,一个字蠢。

安装路灯,一拖就是两个月,没有着落。

一天午后,赵得民正在自家烤烟房旁编烤烟。按照村里的习惯,请几户人家帮忙摘烟叶、编烟,是一种生产互助形式。这当中妇女居多,自然也有刘芸翠。刘芸翠是外村嫁到这里的媳妇,两个孩子的母亲,虽年近四十,标致的身材乍一看貌似三十出头。只因年前男人出车祸,一直寡居未嫁,少了些往日的欢声笑语。孩子又在城里读书,平日里没个说话的人,此时编烟更是沉默寡言。几个妇女常劝她再找个,她只是以孩子还小作为推脱。编烟时,时不时的瞄一眼赵得民,刚要多看一眼,又生怕别人看见,冯晓兰还在一旁呢,那能直勾勾的盯着别人的老倌儿瞧,所以,只顾低头编烟。一阵电话响起,赵得民接到周副打来的电话。遂向冯晓兰请假,说要到城里办事,不要等他吃饭,换了套衣服,开车走了。车行到山凹口,刘芸翠这才抬起头,往那边多看了几眼,并借机去解了次手。

此行,不是单纯的吃饭喝酒。周副从中协调到二十万元项目经费,说是支持他们村搞美丽乡村建设,叫抓紧时间来办手续。席间,赵得民借口无人驾车不能喝酒,忸怩再三,为感谢周副支持工作还是喝了三杯。千谢万谢,周副又为他出了些点子,才总算把事情办完。回来的路上,赵得民一直琢磨着安装路灯的事,迎着山风,时不时的吹几声口哨。

临近村口,老远就看见飘着一灯光,是手电筒灯光,也犹如一萤火虫发出的荧光,一飘一飘的。此时,赵得民的酒力有些发着,看着手电筒的灯光有些晃动。在漆黑的夜里,这晃动的灯光很容易让人联想到鬼火。心里不由得泛起惊惧,头皮开始发麻。心里暗想,老人常说‘久走夜路必闯鬼’,难道今天就真的碰上这不干净的东西,要遇到聂小倩一样的货了。嘴一咧,从牙缝里倒吸口气,急忙往车窗外狠狠地吐了几泡吐沫,关上窗子,加速前进。鬼火越来越大,大到基本可以看清轮廓。赵得民横下一条心,堂堂七尺男儿且有在家门口怕你个鬼东西的道理,怕老子个球东西,老子可是个无神论者。靠近,隔着车窗才看清其实是个披着头发的人,一个女人,刘芸翠。赵得民松了口气,暗骂,刘芸翠你这骚货,大半夜出来装鬼吓人,还不死回去睡觉。摇下车窗,还是跟她打了个招呼。

“干那样去?都这时候了。”

“是支书啊,我烧烤房火去。”

刘芸翠说着,往车窗边靠了靠。山风吹来,香香的,是那种女人沐浴后特有的香味儿。沁人心脾,撩人心弦。

“睡去吧,时候不早了。”

关起窗,车拐进回家的村街。

第二天早上,赵得民安排文书去找周副,拨款;安排大学生村官,写关于安装路灯的请示报告。之后,扛起锄头,牵着牛下地去了。

近一个月,赵得民懒得去过问村务的事情,每天兢兢业业干庄稼人该干的,抓紧时间烘烤交售烟叶。隔三差五做下家庭作业,一家其乐融融。遇有上级下乡、会议什么的,能安排主任、文书去应付的,自己就不去,好似一位武侠一样窝在家里闭关修炼。

十一月,庄稼地尽情显露着土壤的真实颜色,村边的树木虽然还在披绿装,但地埂、山间草坪早被秋霜染黄。从云端鸟瞰,此时磨豆山山腰上的村庄,点缀在翠绿里,斑斑点点。意味着又奉献一年的大地行将进入冬眠,人们也可以歇歇了。每当这会儿,男女老少都倍加珍惜温暖的阳光,吃过午饭,都喜欢到村边的晒场上烤太阳。老的发呆、女的拉家常、成年男人和孩子分开组队打陀螺......。赵得民偶尔也会在当中,如村民一样偷个懒。一日,正在打陀螺。 “叮铃铃,叮铃铃.....”。电话铃声清脆。赵得民习惯性的看看手机,接通,将陀螺交给身边晒太阳的年青人,走了,进城。

除夕,赵得民提出要烧炊锅。冯晓兰破例把桌子从堂屋里搬出来摆在楼前的小院里,一家人围坐桌旁。路灯灯光洒满庭院,幸福也洒满庭院。耳边传来串串鞭炮炸响,嗖嗖几柱礼花升空、炸开,点亮整个村庄夜空。看看此景,赵得民邀二老、媳妇、孩子们共同举杯。

翻过小年,庄稼人开始忙碌起来。最后一茬甜脆豌豆卖完,撤下豌豆棵子、架子,就开始犁田耙地、育苗、购买农用物资,预示着一年的忙碌已经开始。往往在这个时候,冬天所孕育的一切都极容易一股脑的冒出来,有如枝头破皮而出的嫩芽。这是自然规律。人作为有意识的动物,大概也逃不脱这个规律的桎梏。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无论如何,等待多久,心中的小火山难免会爆发。

咚、咚、咚。门口传来三声敲门声。

“有人吗?晓兰在家吗?”

正在院里洗碗的冯晓兰朝声音的方向看看,见半开着的大铁门门缝里探出颗脑袋来,一张熟悉的脸,一张俊俏的脸,刘芸翠。忙放下手里正在洗的碗,直起身,边朝门口笑笑,边摔摔手上的水,又在围腰上擦擦手心手背。

“哟,是翠姐啊。吃过了吗?来来来,家里坐,别老门口站着,神神秘秘的。”

说着,冯晓兰搬来小木凳,刘芸翠接住,坐下。

“还早点的嘛,就来约我去跳广场舞,等我忙完手里的就去。对啦,那首根呷的《天边的巴拉格宗》的曲子很好跳,等会儿多跳几次。我有些地方还踩不准,你给教教。”

闲谈一阵,刘芸翠见她把碗洗的差不多,才说到登门拜访的目的。

“晓兰啊,其实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

停了停,还是没说出口。

“什么事,快说,何必遮遮掩掩的。这又没外人。”

外人是没有,院里、屋里就她们两人。其实,刘芸翠自己觉得,冯晓兰还真没把她当外人看。毕竟大家都是年纪相差不大的女人,又都是嫁过来的,平日里抬头不见底头见的,农忙时互相帮衬,农闲时拢在一起跳跳广场舞、拉拉家常、约着赶个街什么的,几乎到了有话不说无话不讲的地步。可现在,多少有些难以启齿,羞于开口,羞的有些脸皮发烫。抬起眼皮看看冯晓兰,又放下眼皮,眨巴两下眼睛。

“是这样子,之前那死鬼还在的时候嘛,我们家被定为贫困户。上头说是搞养殖脱贫,我们家就买了5头猪,说有政策每头补助1000元,共5000元。可去年底进行动态管理,听说把我们家给剔除了,外面有流传说剔除的补助也就拿不着了。我不相信,这不是就过来,想叫你问问你们家六有嘛,补助还有没有希望。诶,5000块钱,对我个女人家可不容易。”

说完,朝杨晓兰家三层的小洋楼看看,见门是关着的。

刘芸翠家庭的一切变故,冯晓兰是清楚的。上头公婆六十多岁,身体还算健朗,田地里的活自打她俩成家后,管的就不多了,后来老两口索性搬去养殖场,管理那百十来只羊,去年又养了5头猪,老两口忙得不亦乐乎;两个孩子在城里读书,大的读高三,小的读初二;男人走后,地里的活计指望不上二老和孩子,负担全落在她的肩上。太阳一天一次东升西落,然日子照样得过,怎奈长夜漫漫,实在熬人。听完刘芸翠心底话,杨晓兰不便说什么,低头忙手里的活。将碗抬进灶房时,脑中闪过赵得民对她强调过的话:村委会的事你不要干预,不要吹枕边风。想到这一层,杨晓兰返回院子时一改往常的“机枪嘴”,关切的问。

“像你这个情况,多不多?”

“我们村有8户,其他村也有,至于整个村委会有多少就不清楚了。”

“其他被剔除的都和你一样的想法,要求兑现养殖补贴款吗?”

“那当然,钱谁不想要,傻呀。”

“是啊。”杨晓兰笑笑,笑得有些不自然。“真不巧,六有他不在,到县里开会去了,要过几天才回来的。要不这样,等他回来我跟他说说,你且先等等。”

“那谢谢你啦。”

“谢啥,我们姐妹还说这个。”

话说赵得民进城开会,自当上村总支书记之后,那是常有的事。上头有什么精神和决策部署之类的往往以此形式抓落实,既高效,又便捷。但到村这一级,那就不是开个会喊几声就能搞定的事情,得进村入户抓落实,有时还得想点法子,反正只要不犯法、不违反情理,能把事情办成就行。会开得多,赵得民进城前总得跟家人说声,冯晓兰于此常戏称他为赵会长。赵会长不生气,高兴着呢,每每此时便称呼冯晓兰为会长夫人。

这次会议,主题是脱贫攻坚,为期三天。按惯例,年后一般不开这类业务型的会议。今年特殊,将脱贫攻坚工作提前研究部署,说明上头对此高度重视。头一天,领导传达上级精神、解读扶贫工作政策、布置目标任务,听得赵得民脑子一会儿提上去,一会儿沉下来,一会儿云里雾里,一会儿豁然开朗。第二天,七辆中巴车将参会的头头脑脑送到农业产业发展好、村庄建设好的乡镇进行参观考察。看得赵得民嘴巴都合不拢。心头赞许,人家这地方发展确实好,值得学习借鉴。第三天,座谈、总结。分组讨论的座谈会上,组长说人人都要结合会议精神、参观考察、村情作发言。一听,赵得民有些犯傻,心里开始骂娘。以前都是听会,现在得自己讲几句,放在村委会那到是拿得出手,县一级的会议,还是头一会。座谈会主题明确,但结合村情讲,与先进典型的村社区相比,差距很大,确实不好讲。轮到赵得民,还是硬着头皮简要谈了谈村情、困难。转个弯,说作为全县八个脱贫行政村委会之一,有信心把村里的困难逐步解决,绝不拖全县脱贫攻坚的后腿。说完,手掌湿湿的。

其实,赵得民清楚,座谈会无非就是走个过场,何必在这样的场合将一个村庄想如何发展说给别人听,会场上讲得再好不干也等于零;如果满嘴跑火车,那就是典型的“三拍干部”。

回到家,赵得民心事重重。放下手提包,提烟筒到院里抽。冯晓兰回来见着,又开始逗他。

“赵会长回来啦,什么时候喜欢上这一口的?”

咕咚、咕咚......。

会长不答。

“之前不都是抽纸烟嘛,叼在嘴里抽的。今天怎么想起来放在烟筒上抽了?你这是屎壳郎戴眼镜冒充地理先生、假装斯文人。”

一直不说话的赵得民,听此一说。心想这冯晓兰咋这么多鸟话,想回她几句,又觉得好笑。堵在烟筒口的嘴角一咧,原本严丝合缝的烟筒口与下巴的皮肤间多了道缝隙,在大气压强的作用下,烟筒里的水从烟锅嘴喷出来,弄湿手里捏着的纸烟。看看无法在抽,顺手丢掉,又抽出只点上。

“瘾挺大的。”

“纸烟贵,学习学习,以后改抽毛烟。”

“有你这用纸烟学抽的吗?”

赵得民言不由衷。看看手里的纸烟,没再说话。

冯晓兰放下背上的背篓,到院里洗了把冷水脸,左右撸了撸额头的刘海。将三天前刘芸翠找她所说的事情给赵得民重复一遍,又将听到的流言重复一遍,前前后后联系起来分析一番。

咕咚、咕咚、咕咚。

赵得民竖起耳朵听着,不语。一只烟抽完,才用手摸了摸嘴巴,做出梳理胡子的动作,略有所思的样子。其实,赵得民下巴上的胡子早上已刮过,梳理胡子那只是习惯性的动作,有心事时的标志动作。放下手,朝地上响亮的吐了泡口痰。

“人啊,人心不足蛇吞象,那有够的时候。怎么就只会天天盯着屁大点事,嚷、闹,不看远点?有这么旺盛的精力出去打打工,把庄稼盘好,都要比这个强。那点补贴,几百、几千块钱,够吃一辈子吗?”

“话不能这么讲,庄稼人的钱来得不容易。还好是在家里说,外面可不能这样直马直腔,得注意。”

放下烟筒。

“都已经在喇叭里宣传过很多次,又开过群众会,讲得很清楚,这些人是不符合条件的。有车、有房,人均经济纯收入在3500元以上,还好意思争当贫困户,这帽子好戴吗?”

“行啦,别跟我讲大道理。又不是我在争。我的意思是按上头的规定办就是,不要受个别人说三道四而影响。不过话说回来,假话说多了也会变成真话,外面流言蜚语你自己得注意些。”

赵得民点点头。心思,这婆娘初中毕业后就回家捏锄头把,没见过什么世面,节骨眼上能有此觉悟,不简单;当真如古人所说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作为我赵得民的女人,有进步是必须的。想到这,原本绷紧的心舒展了许多。

“你们经常在一起,跟她说说。动态管理中确定为贫困户的,养殖补贴款上头会统一发放,至于剔除户的,不补,这是规定;再说,他们买来养,不亏嘛。没这个政策他们也会养的,难说这猪价、牛价、羊价什么的,以后还会蹭蹭往上涨呢。你与她好好说说,注意方式啊。”

说完,赵得民脸上露出诡秘的一笑。

四月,街道分管领导打来电话。言下之意是责问赵得民怎么搞的,有三十多个群众到街道扶贫办上访,问剔除户养殖补贴兑不兑现的事;影响恶劣,快来领人。末了,甩给赵得民句狠话,你们简直是乱七八糟,几轮动态管理还出这样的事情,处理不好小心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赵得民正想作解释,那头啪的挂断电话,嘟、嘟、嘟。拿着手机看看,重新确认,屏幕上显示四个红字:通话结束。撅撅嘴,心头骂了句国骂。

村委会几大员赶到街道扶贫办时,楼道上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人,大有将扶贫办包围之势。有的叉手抱肚,有的骂骂咧咧,有的不知从哪找来只水烟筒,正蹲在墙脚,轮流着抽毛烟,使整个楼道里烟雾弥漫。众人见村里的头头们到来,都明白所为何事,忙让出一条通道,直达扶贫办门口。这阵势,有点像夹道欢迎,只不过少了掌声。进入扶贫办,里面也挤满人,都围着扶贫办王主任在理论养殖补贴款兑现一事。挤到桌前,主任如得救兵,严肃的脸上浮现些笑意,简单寒暄几句,嘈杂的办公室开始安静下来。赵得民眼扫四周,陈工作人员外,都是本村委会的,里里外外约么三十多人,基本可以确定是哪几个村小组的,好在没本村的。心中飘过一丝庆幸,说明冯晓兰说说是起作用了。庆幸之余,忽觉有点脸红,热热的,有种不可名状的东西在脑中翻滚。欲撕破脸皮骂几句,但想想都是上村下营、远亲近临的,不便如此不顾情面。最终理智战胜冲动,把火气压下去,话咽回肚里,心平气和的做群众思想工作。

“反映哪样?有事情到村委会说不就行了嘛。”

赵得民一开腔,四面八方立刻还击。

“没用,你们办不了。”

“对,你们球都办不了。能办,何需我们伤精费神跑来这里反映。”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将火力全压向赵得民。上访再次被推向高潮,如骂街一般。赵得民意识到,一腔难敌众舌,群众想说的话,得让他(她)倾诉完,这是民意,纯粹的民意,但当中也有毒瘤成分,必须适时排出。

“行啦,都别嚷。在人家上班的地方嚷,成何体统。假如人家嚷到你府上,你会怎么想?”

赵得民说到这时,嗓音提高了很多,界于平时说话与骂之间。其他同来的村干部也分头做村民的工作。气氛平稳下来后,赵得民才语重心长的开导。

“嚷、闹,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这好比两口子闹矛盾,打得鼻青脸肿、撤掉纽扣,能解决问题吗?反而只会把好端端的日子给毁了。俗话说得好,“夫妻床头嚷架床未和”,夫妻间那点事,好意思抬出来讲吗?那不是把家丑宣传出去了,丢人。”

众人不清楚赵支书怎么把兑养殖补偿款与夫妻嚷架结合起来,这完全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情。听这么一说,大家都安静下来,有的还哼哼笑出几声。

赵得民停了停,又瞧瞧各位。

“大家反映的事,我们也急。村委会、街道扶贫办已经多次向上级说过,得到的答复是:不补。谁还敢补,那不是背着豆子找锅炒嘛,找死。你们也别为难人家,王主任还是我们村委会的,都乡里乡亲,逼着他违反规定弄得丢了饭碗,那他就真的成贫困户了。”

办公室里外一阵笑声。赵得民也差点笑出声来,摸了摸下巴,继续说。

“我们庄稼人,有的是力气。人说好钢用在刀刃上,咱有力气也不能白使,留着放到田地里去,勤浇水、广施肥,还怕庄稼长不好,没收成吗?几百、几千块钱,撑不死饿不死,为这来闹我们丢不起这个脸。”

又是一阵连珠炮,说得村民哑口无声。

“你们在这又嚷又闹,会影响人家工作的,不好。一个村留个代表,其他的都散了吧。难得进城一趟,赶赶街,买点街货,回去吧。”

办公室只剩下三个村民代表、四名村干部和扶贫办的。王主任叫倒来七杯茶水,又重新将扶贫养殖补助政策说给三名代表听。赵得民见缝插针式的补上几句。一番春风化雨,村民喝完杯里的茶水,又添了几次,客气几句后起身离开扶贫办。

经此一事,赵得民坚信一个理。占便宜的小心思,谁都有,那是不能用性别、年龄、职业来区分的。庄稼人愿意放下家里的活计,来反映几百、几千块钱的事,不顾丢人现眼。那都是穷字闹的,穷怕了,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往深处想,就想得更远。当初,自己也是因为穷,才去考教练证,也才有到驾校当教练一事。辛辛苦苦,图的就是个稳妥的、高点的收入,这与村里众多外出打工的人的想法是一致的。如今回来,也是冲着这个穷字来的,是回来的初心。只有带着大家战胜这个穷字,上访一类的事情才会少发生,甚至不发生,否则‘穷山恶水出刁民’那就不仅仅是句古话了。眼下,县里实施四好农村公路建设,村村寨寨通了水泥路,进进出出很是方便,可种植的庄稼还是老三样,烤烟、包谷、油菜。收割结束后样样得用三轮摩托拉出去卖,三更半夜就得出门上路,出力还卖不上个好价钱,一个字,苦。正因如此,村里的年青人外出打工实属无奈。要说庄稼人不苦,那是睁眼说瞎话。一天到晚脸朝黄土背朝天,还穷,说明得换个法子。人家发展好的地方,比方说开会参观考察过的华溪镇下拖桌沿线等地,广种柑橘树后形成特色产业,外地客商前来收购才发展起来。住房崭新街道宽,村庄美丽生活富,这才是村里群众的终极期盼。对,我们村也得有产业。

揣着这些心事,赵得民终日沉默寡言。

冯晓兰送其一个雅号,闷油瓶。

村里总算风平浪静一阵子。

五月最后一天,该栽种的庄稼已栽完,赵得民急忙将村三委委员召集来,开会。

“刚才已经传到了上级对今后一段时间内扶贫攻坚工作的安排部署,目标十分明确,2020年决胜脱贫攻坚。现在还有近两年的时间,可谓时间紧,任务重。能否取得成功,群众说了才算。结合村情,大家提的措施都很有道理,但措施千万条,落实才能见成效。废话我不想多说,强调两点:一是扶贫需要扶智;二是扶贫得培育产业......。”

两点,赵得民一讲就是整整六十分钟。与会干部听来,这是他上任以来讲得最多的一次。讲者有的放矢,直奔主题;听者信心满满,热情高涨,对今后充满梦想。

次日,赵得民弄来三辆五菱宏光,带着全体村干部浩浩荡荡前往华溪镇、盘溪镇参观考察。看人家如何发展特色农业、如何进行村庄规划及环境卫生整治。完了,没作任何要求,仅是抬着眼睛瞧瞧。

五荒六月,正值清黄不接,也是庄稼人忙碌的关键时段。田地经前期的精耕细作,种上烤烟,盖上薄膜,已经有了满地的绿意。山风从山岗吹过,抚摸万物,万物也以欢快的方式回报山风。这个时候,庄稼人多顶烈日冒风雨,男男女女穿梭在田间地头,施肥、锄草,如照管儿女一样期待庄稼茁壮成长。

中耕管理是磨性子的活计。自打栽完家里最后一棵烟,赵得民就将浇水、施肥、锄草等活计大多交由二老及冯晓兰去做,又开始三天两头往外跑。对此,父亲发了火。提醒赵得民要学会两只手弹钢琴,分得清主次;家庭才是根本,靠你那千把块钱的工资,加油钱都不够,再说你一个编外的,差不多得了。父亲的话说得极难听,听过之后,赵得民觉得其话里头还有话,想回他几句,说你老倌儿懂球,小学都没毕业的人还来教训我,少管,你不懂政治。好在母亲倒是个明事理的人,帮衬着说了几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六有当的是大家,你老头子得少数服从多数。有家里的一把手发话,父亲不好说什么。赵得民咽回想回嘴的话。知道自己二十多岁的人,回来还帮衬不了田地的活计,反到让年已花甲之年的二老继续充当主力,心里头五味陈杂,那还有回嘴的底气。

也许在村民们眼里,赵得民是个官,起码在本村地界上是说话管用的人。这点,村民们私底下会进行比较、议论,会拿“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这样的古训戒律于无形中要求。这一无形存在,或多或少从冯晓兰的枕边风里得到证实。藏着这样的心事,赵得民常进城,到各单位串门。按他自己的话来说,普遍撒网、重点捞鱼。串门次数多了,总会有收获。一次,李得民壮着胆子钻进县扶贫办主任的办公室。借汇报村里扶贫工作推进情况之机,话峰一转,谈了想要搞烟后山地生态蔬菜连片种植和农户土地流转的想法,但眼下急需建个蔬菜交易市场。主任肯定一番,问问养殖补贴款兑现的事,说了些鼓励的话,表示会亲自抽时间来瞧瞧。

2020年元旦,周副带着家人去磨豆山登高,返回县城时到先赵得民家吃晚饭。车停在村口,见五六辆货车正往村里运钢筋、水泥、红砖、砂石什么的。穿过村道,走进院里,与赵得民简单客气几句,直接上桌。

“不错不错,比2016年我上来换届选举时好多了。”

“哪里哪里,也没多少变化。现在我们村里有几家正在拆老房子,准备盖水泥房,有点乱。”

赵得民说完,举起杯。

“来,干一个。”

大家碰了碰杯,开始动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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