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 关
“叮铃铃、叮铃铃……。”
他从床头柜上抓起手机,睡眼朦胧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瞥见是不得不接的电话,急忙睁开另一只眼,瞌睡醒了一半。接通电话,那边一连串的指示。完了,只答应一个字,“嗯”。挂上电话,看看时间,晚上十二点五十一。现时瞌睡全无,收一收膀胱,有些尿意,赶忙起身去卫生间。
屋外,夜已经很静,偶尔传来几声鞭炮炸响,似乎还能说明此时正值大年初一。他知道,这是睡过头的群众在“接天地”,本想在年初一凌晨零点时放串鞭炮,以祈福来年一切都好,那知误了时辰,不过还是得意思式的放一串,以便心安一些。对于这一祈福形式,媳妇在睡觉之前曾提醒过他,咱家也放一串,接接天地,祈福祈福。“不会整,要放你自己去放,老子可是个无神论者,不相信那一套。”他这么一说,媳妇先是一惊,后觉无趣,没想到这个和自己生活十多年的男人,如此古板,只得洗洗睡罢。
撒完尿,重新躺在床上,琢磨起刚才所接电话那头的指示。心想,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发生,开初只在媒体上零星阅读过有关报道;并认为家乡与疫情爆发点相距千里,山青水秀空气新,病毒到这之前或被风吹散或被紫外线杀死,大可放心;再说了,非典期间,这里是一块净土。清楚的记得,那时还在上大学,学校为抗击非典,除对宿舍、食堂、厕所等区域进行定期消毒外,校门口还设卡检查体温,并特意安排食堂熬制中草药汤以预防,有些学生不把抗击非典当会儿事,也许那会儿自己多半也属这类。一晃十多年,现如今身为公职人员,再不能像学生时代那样拿新疫情不当会儿事。这样想,还是有些日气。心说,妈的,怎么大凡春节、国庆就安排值班,不是距离我值班还有两天时间嘛,提前值班,有这必要吗?心里暗骂过,气消了些。闭上眼想继续睡觉,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朦胧中发现自己正与一群人嚷架,几个刁蛮的泼妇吐沫星子不停的往脸上飞……。睁开双眼,原来是梦一场。
窗外,天微亮,串串鞭炮声此起彼伏。
年味儿,正浓。
进入办公区楼道,值班的其他同志比他来得要早些。要放在以前,像他这样带班的是不用值守在办公室的,保持电话畅通,有事情及时处理就行。但这次,明显不能按常规出牌。值班同志送来文件,他一看,立刻眉头紧锁,是拖不得更马虎不得的,当务之急必须先向上汇报,同时按要求起草应急方案,并开展工作。初步办理完,心中如释重负,抬手看看表,已经十点多。走到阳台,点一只烟,眺望远方。
太阳升到了暮阳山顶,以六十度角的高度将光洒下来,虽刺眼,但很温暖。尤其在深冬时节,阳光要比其他时候更显珍贵。远近山峦,经冬霜涂抹,少了些夏的色彩,春色躲在枯黄里暂时还未探出头,风却暴露了春即将到来的意思。他贪婪的沐浴一会儿阳光,深吸最后一口纸烟,丢下烟头,用脚踩了踩,返回办公室。
坐定,好不容易放松的心情又开始绷紧。心想,按要求,景区景点、网吧等人员密集场所要进行关停;可春节期间这样的黄金周正是人家赚钱的好时候,叫业主关停那等于断人财路,势必阻力很大。他没敢继续往下想,叫来值班人员安排一番后,关门回家,吃饭。
“大过年的,怎么单位上还那么多事?”没端起碗,媳妇就问。
“叫提前值班。”
“没轮到你的嘛,什么急事要提前去值班,少你一个天会塌吗?”此时,媳妇的声调提高了些。
没接媳妇的话,扒口饭堵在嘴里。他知道,此时无声胜有声,如果再说话,搞不好又会吵起来,年初一就这样,对来年不是好兆头;反过来想,媳妇这么一说,其实也是心疼自己,这么多年来东忙西忙,刚四十出头就两鬓斑白,也不是这个年纪该有的,今儿难得有个一家团聚的时间,当好好珍惜;昨晚,还曾答应过儿子今天下午陪他去买玩具枪,看来又不能兑现承诺了。想到这,翻起眼皮瞧瞧儿子,那小子看动画片正入迷,估计是把买玩具一事抛在脑后了。现如今的孩子,流行于玩手游,对这些实物玩具要求的反而要少得多。吃完饭,还是象征性的问问儿子。
“小伙子,下午我有事,你就在家做寒假作业吧,玩具改天在买,怎么样?”
儿子憋憋嘴,瞧都没瞧他一眼,两眼盯着电视继续看。顿了顿才说,“把手机给我玩会儿。”
“要去干那样?”正在洗碗的媳妇忍不住开了腔,麻利的洗碗动作戛然而止,身板虽没动,但头已经扭过来看着他,眼神中似乎有些不高兴。
他没有及时回媳妇的话,不停的翻动手机,浏览抖音里搞笑的小视频。内容是什么不重要,这些都是偶尔闲下来时的习惯动作,不翻动下手机,生怕错过什么敏感或搞笑的东西似的。此时,脑海中闪过一丝困惑,该怎么跟她说?媳妇已经洗好碗,正在扫地,扫到他跟前时他抬了抬脚,双方都没吱声,她恨了他一眼,他朝她翻了翻眼睛。
她收拾完家务,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朝儿子丢去一句。“宝贝,去看书啦!”之后,拿起遥控器将动画片切换为2020年春节联欢晚会。
“等我打完这一把。”儿子没有移动他的目光,口答应得很坚定。年初一,她不好扫儿子的兴,再说现在是寒假,玩一玩也不是不可以,只要合理控制好时间不至于沉迷,还是刺激学习的一付良方。这么想,她就没有再催促儿子,思绪已融入到春晚里去了。
他关上抖音,看看她。
“现在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疫情很老火,县里已经启动应急工作,我们单位也召集在家的人提前上班,下午还要对景区景点、网吧娱乐场所进行关停。”
她没答话。
他没再说。
儿子放下手机,没提买玩具枪的事,就去了他的房间。客厅里只剩下他和她。
“我带一队,其他人带一队,两点半开始。”
“嗯”。她用鼻音给了他一个明确的答复。
离两点半还有一段时间,他索性也陪她看一会儿春晚。家里只有电视机里的声音。他眼在看电视,心绪却复杂,多浮现过往的一幕幕。年青时,他在一个乡镇、她在另一个乡镇,不满周岁的儿子和老人在县城,三点式的生活持续十余年,周末、节假日成为他们最期待的日子,相聚县城这个家,与孩子和老人在一起。今年,是她和他相继调入县城后的第一个春节。于2020年,寄寓“爱你爱你年”这样的特殊时间里,多想一家子待在一起。
“我走了。”
“回来吃饭吗?”
“嗯。”
她没再问,他起身出门。
到办公区,大家已等在值班室门口。车上,他叫随行的分别给各业主打电话,通知在点上等候。县城区没几家网吧和娱乐场所,娱乐场所一般白天不开门营业,网吧却是很火爆的地方。现时正是寒假,放假的学生多到这里来玩网络对战游戏,人员自然密集。走进最近的一家,老板见是业务主管部门的人,急忙迎过来,简单寒暄几句。他说明来意,老板面色突然沉下来。他想,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没有必要向老板多解释什么,转身叫身边的人拿出宣传单,递过去。老板接住,眼睛瞟了一下。
“这样整,那我们亏大了嘛,工人工资都整不够,别说租金。”老板这样说时,声音没刚进来时的客气,隐隐中有骂和不执行的意思。
“请你理解,疫情当前必须关停,等解除后才可以开。”
“能不能开完今天,晚上就关。”老板试探性的问,还不时的转头看看在玩游戏的年青人。
“不行,出了问题谁负责?”随行的小伙子插嘴说。
老板一听,有些火。
“整个俅。”
气氛开始紧张,随行的都惊愕,眼睛齐刷刷的看着他,又看看老板。对这样的疑难杂症、刺头,随行人员中多没经历过,平时也基本不会发生,起码对业务主管部门的人,他们保持了必要的尊重。于他,基层工作那么多年,见过世面,知道但凡涉及群众利益,叫几句、嚷几句那很正常,对他们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会听的。
他握拳放在嘴边,干咳嗽几声。见此情,老板后退了半步。
“听我说,现在全国都这样,不是针对哪家;再说了,疫情当前你执意要开门,弄不好被传染那不是闹着玩的。说小点你自己也有被传染的可能,说大点那是违法的,千万别试,赶快关了,现在。”
见他这样说,老板拿起放在柜台上的宣传单看了阵,朝守网吧的小弟使个眼神。那小弟会意的走开,去喊玩得正嗨的人来结账,“关门啦”。他也叫随行的去贴上宣传单,再次向网吧业主强调疫情解除前禁止开业。看着人陆续走完,门关上,才放心的去做下一家的工作。其他几家网吧也基本一样,有阻力。关停娱乐场所,情况则更复杂。做完最后一家的工作后,又顺便检查一次网吧关停情况,一行人才散去。
回到家,儿子还在看动画片,她已经睡下。见他回来,儿子嘟囔着要玩会儿手机。
洗罢脸脚躺在沙发上,将电视切换到正在热播的《大明风华》第四十集,荧屏里明军正与瓦剌军激战草原。看着看着,好似自己也成了明军,在红衣大炮的隆隆声中冲锋,忽觉中箭跌倒,疼痛欲呼。使劲睁开双眼,原来是儿子在摇晃他。
“睡觉啦,鼾声那么大。”
一连几日,他早出晚归,巡查网吧、娱乐场所关停情况。后又接通知,单位负责的网格点要设卡,检查进出人员体温并开展疫情预防宣传工作。
夜幕下,路灯昏黄,街道上行人依稀,小区里万家灯火。他和单位的几个年青人守在小区门口,有说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