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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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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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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击提拔

汤一文是镇农办的一名合同制农技员,主要工作是负责工程测绘。由于工程测绘的活并不是时时常有,因此他每天上班后的主要任务就是喝茶看报,顺便也去其他办公室溜达溜达,碰到女同志还喜欢开个玩笑,说几句俏皮话,幽默一下。只是在有工程测绘任务时才扛着一个仪器,背着一个工具箱跟在办公室主任熊安身后亦步亦趋地出门,到工地上测测绘绘,写写画画,然后制作一张工程测绘图纸交给熊主任,任务就算完成了。

汤一文看上去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生就一副一米八六的个子,身材魁梧,显得高大威猛。他阔脸大耳,和颜悦色,整天像个弥勒佛似的笑呵呵的,好像没有一点城府和心机。他身上唯一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他的那双眼睛。由于眼珠不在眼眶的正中间位置,而是偏向眼角,整个瞳仁好像故意躲在眼角里面,只露出一条瞳孔的边缘,因此他看人或者与人说话时,眼睛好像总是望着别的地方。由于眼睛视力不佳的缘故,测绘工作难免经常出错。因为眼珠偏向眼角落里,看目标时不能正视前方,因此测绘时容易视线跑偏,仪器就很难瞄准,测出来的数据也就不是百分之百的准确了。有一次因为测绘数据不准,工程队照着图纸施工时就满腹狐疑,后来工程果然出了问题,一座耗资几十万元的大坝刚竣工不久就被一场大雨给冲垮了。但是每次出了问题,汤一文总是有惊无险,总是能够逢凶化吉、化险为夷,跟没事人似的,旁人不免啧啧称奇。究其原因,原来镇党委管农业的副书记郝富学就是他的亲舅舅,背后有人罩着呢。众人这才恍然大悟,真是大树底下好乘凉啊。不仅如此,汤一文之所以能够进农办,也是他舅舅一手操办的。由于汤一文读书时学习成绩不好,经常和社会上的无业人员混在一起,上高一时就因为一次聚众斗殴被学校勒令退学了。失去了学校的约束,汤一文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整天在街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成了一个十足的街头小混混。汤一文的父母整天在家里长嘘短叹,急得不行,做舅舅的也实在看不下去了,于是便使了个手腕把他塞进了镇农办,直接放到自己的眼皮底下罩起来。

郝富学虽然名为富学,但实际情况恰恰相反,才疏学浅,不学无术。每次大会发言的讲话稿都是出自秘书之手,无论大会小会,口袋里总是揣着一份秘书事先写好的稿子,直到要讲话时才从容不迫地从上衣口袋里摸出来,然后装模作样地咳一声,清清嗓子里的痰,才一本正经地念起来。由于识字不多,念起来总是磕磕巴巴的,还经常念错字,惹得台下不时哄堂大笑。他倒不以为意,脸上波澜不惊,照样镇定自若地往下念。为了附庸风雅,装点门面,他还专门配了一副近视眼镜戴着,装出一副学富五车、莫测高深的样子。因此,人们送了他一个外号,叫做郝不学。

其实,汤一文小时候本不是这个样子,说起来还是一个阳光少年呢,生得面相英俊,眉目如画。但是由于他学习成绩不好,从读小学时起就开始经常逃课,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并且染上了抽烟喝酒的坏毛病,慢慢地就沦为了街头的小混混,在一次打架斗殴中被人打伤了眼睛,伤好后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由于眼球发生了位移,瞳孔已经不在眼眶的正中间位置了,而是偏向了眼角。左眼偏向靠鼻梁的一角,右眼偏向靠外面的一角,看上去总觉得怪怪的,怎么看怎么别扭。他看人时明明面对着你,但眼光却落在别处,或者你旁边的某个物体上,好像你面对着的是一个目光空洞、肌肉僵硬、缺乏生机的面孔,想想都有点恐怖。更奇葩的是,由于眼睛斜视,脸部的表情就有点混乱,就有点含义不明,好像总是在不怀好意、莫名其妙的笑。为了尽量避免给人造成这样一种怪怪的印象,因此他看人时总是下意识地把眼珠往眼眶正中位置翻转挪动,但是那眼珠好像偏偏要跟他作对似的总是不听使唤,好像有一股离心力在把眼珠往眼角处拼命拉扯,就像在故意恶作剧似的在跟他进行拉锯战一样,于是眼球便在眼眶里不停地滴溜溜地转动起来。不明真相的女同志还以为他是色鬼,眼睛总是在自己身上骨碌碌、贼溜溜地打转。办公室的打字员小敏就曾经忍无可忍地生气地对他说:你怎么总是这样用一种怪怪的眼神看我,讨厌!

有一次,新来的瘦高个镇党委黎书记来农办检查工作,矮矮胖胖的农办主任熊安闻声急忙迎了出去,满面堆笑地把黎书记让进办公室,又是让座,又是递烟,又是倒茶,忙得手忙脚乱,不亦乐乎,态度十分殷勤而谦卑。一阵寒暄和客套之后,又热情地把汤一文介绍给黎书记:黎书记,这是我们办公室的小汤,郝书记的亲舅侄,工作能力强,业务精,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熊主任一边说着,一边不住地点头哈腰。黎书记则一边听着,一边嗯嗯着,还不时微微点点头,分寸和时机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一副深谙领导和驭人之术、并且德高望重的老领导的十足的风度和派头。汤一文受宠若惊,立即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嘴里谦虚着,客套着,脸上憨憨地笑着,眼睛却始终望着别处,整个谈话过程中始终没有正眼看一下黎书记。当时黎书记的脸就黑了,脸上笑意全无。事后黎书记又专门为此事责问过熊主任,怎么汤一文在他面前一副目中无人、趾高气扬的样子,以为郝书记是他亲舅舅就不得了了吗?就要上天了吗?太不尊重人了,这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藐视领导。熊主任的脸上立即又堆满笑意,连忙解释说:黎书记息怒息怒,您这次真是误会他了。他不是故意这样的。他的眼睛在年轻时受过重伤,眼球发生了位移,向眼角偏离了那么一点,就成了现在这副样子了。如果他的眼睛望着別处,说明他正看着您;如果他的脸望着您,这恰好说明他的眼睛是在看着别处,那才真是在藐视您。再说,他就是吃了两三个豹子胆也不敢藐视您呀。他这是一种特殊情况,是一种病态,不能以常理推之。谅解谅解。

啊?原来是这样?黎书记听完熊主任的解释,差点惊得目瞪口呆。

一晃时间过去了几年。这时汤一文已升任农办副主任,成了熊主任工作上的搭档,他们一高一矮相得益彰,看上去就像一对哼哈二将。尽管汤一文在工作中大错小错不断,但是这似乎没有阻止他的升迁,只是升迁的步伐稍微放缓了一点。汤一文升任农办副主任完全是他舅舅郝富学的力主和保荐,在这个问题上黎书记倒是一直持保留意见。

这年年底,郝富学副书记因为工作关系调到相邻一个乡镇任党委书记。第二年刚过完年,整个政府大院就传出一种风声,说汤一文马上要调到郝富学书记的麾下去工作了,并且不是平调,而是升官。不知这种风声是汤一文故意无中生有地放出来的,还是确实从郝书记那里传过来的真实消息,人们半信半疑,一时难辨真伪,因此议论纷纷,羡慕妒忌恨各种情绪都有。不过也有人按常理推测:舅舅升了官,侄子也跟着提拔,这是理所当然、顺理成章的事,自古皆然,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嘛。甚至还有人说汤一文是去他舅舅那里当副镇长兼财管所所长,某月某日就要正式走马上任了,说得言之凿凿,有鼻子有眼,不由得人们不信。这下黎书记可坐不住了,立即召开了镇党委会议,讨论突击提拔汤一文同志的事情。

咳,黎书记清了清嗓子,全场立即鸦雀无声。

黎书记接着说:同志们,今天我们召开一个紧急会议,专门讨论一下汤一文同志人事任命的问题。汤一文同志一向业务能力强,工作业绩突出,但是却一直没有得到正常的提拔和重用。现在隔壁乡镇就要把他挖过去提拔重用了,这不是在打我们的脸吗?不管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我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这是在打人才战呀,同志们,这是在跟我们抢人才呀,同志们。现在人才难得呀,人才就是第一生产力,人才就是核心竞争力,我们在人才问题上不能出任何纰漏呀。汤一文同志的工作大家是有目共睹的,我相信也是有共识的。放着这么优秀的人才我们不用,却要被别人白白地挖走,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职!在这方面人家已经走到我们前面去了,我们的工作太被动了。现在我们要化被动为主动,要在人才问题上打一个翻身仗和漂亮仗。我们要抢在郝书记那边还没有行动之前,来一个先下手为强,赶紧把汤一文同志提拔起来,重用起来,把人才留住,把牢补好,不能让羊子再跑了。总之,不能再耽误人家了,在人才问题上我们耽误不起呀。这就叫做近水楼台先得月,人在我们这里,我们没有把他往外面推的道理嘛。把一员虎将稀里糊涂地推给竞争对手,那我们不是在自己挖自己墙角吗?不是自己在给自己找难看吗?我们蠢呀?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现在我提议立即提拔汤一文同志任镇政府副镇长兼镇茶场党总支书记,请大家酝酿讨论。

会议的第二天,汤一文就赴镇茶场走马上任了。

镇茶场名为潘家洞茶场,因茶山上有一个天然的溶洞,而茶山周围居住的大多是潘姓人家,故洞名潘家洞,茶场名潘家洞茶场。潘家洞茶场是镇政府直属的一个大型多种经营基地,基地占地近一万亩,是镇政府的主要财政收入来源地。为了解决茶场的经营管理问题,当初基地创办时镇政府专门从茶场周围的三个管理区中划出五个村,成立潘家洞管理区,专门负责茶场的经营管理。村民们一边种茶,一边种地,既是农民,也是茶场的工人。实际上,管理区和茶场是分开的,它们是两个单位,经济独立核算;茶场的经营专门有一套班子和独立的管理系统,总经理由管理区党总支书记兼任,村民们平时在茶场出勤劳动的工时折算成工资年底一次付清。

汤一文在茶场当了三年的党总支书记兼总经理,就拖欠了茶农们三年的工资,总金额高达上百万元。为此,茶农们经常到镇政府上访,但总是无济于事。每次上访的当日,负责接待的镇领导总是答复得好好的,但事后总是不了了之。一次党委会上,有党委成员提出过茶农上访的问题,要求组织出面过问一下。当时黎书记就把话打断了,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权威的口气说:总的来讲,汤一文同志的工作还是好的嘛。上任三年来,潘家洞管理区从来不欠一分钱的提留,并且一举还清了多年来拖欠积累的旧帐。这就是最大的政绩嘛。我们看问题要看主流,这是一个用人导向的问题。至于有个别群众上访,那也是正常的嘛,是细枝末节的问题。哪有工作十全十美,没有半点瑕疵的呢?不要小题大做嘛,也没有必要大惊小怪的。否则我们就是本末倒置,舍本逐末了。

由于政绩突出,汤一文便在当了三年的总支书记后再次走马上任镇党委副书记。正当他春风得意马蹄轻的时候,没想到一件天大的事情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发生了。一个多年没有拿到茶场工资的茶农由于激愤和绝望,在大年三十的夜晚偷偷跑到镇政府,一根绳子吊死在镇政府大门上。愤怒的群众瞬间失去了理智,他们群情激愤,一群人闯进汤一文同志的办公室,把桌椅板凳砸了个稀里哗啦,又揪住汤一文同志烫得笔挺的西服把他暴揍了一顿,扣子都扯掉了,把他打得鼻青脸肿,奄奄一息,最后还是惊动了县委县政府动用了特警的力量才得以把事态平息。

这件事情过后不久,汤一文和镇党委黎书记都受到了撤职查办的应有处分,汤一文的舅舅郝富学也因为在汤一文招工提干的问题上弄虚作假而受到免职处理。但是人们对这个似乎不大关心,仿佛对政府处理几个贪官早已习以为常,不足为怪。人们议论得最多的还是汤一文的伤势问题。据说汤一文这一次身上伤得最厉害的部位还是眼睛部位,两只眼睛都肿得老高,当时就有两股殷虹的鲜血和着眼泪从已经变形了的眼睛里顺着肿起的脸颊咕咕地往下流。人们估计这一回他的眼睛可能就不是以前的斜视问题了,恐怕两只眼睛都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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