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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志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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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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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担当

 

李玉俊的父亲和母亲又为李玉俊三兄弟读书的问题吵了起来,这一次吵得非常激烈,父亲在盛怒之下甚至还动手打了他母亲。要不是李玉俊哭着拉住父亲,嘴里苦苦哀求着:爸爸,您别打妈妈了,别打妈妈了。还真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早晨吃饭的时候,父亲揭开锅盖,只见锅里就煮了一锅黑糊糊的野菜,只有锅边粘着几粒零星的白米饭。本来早晨做饭的时候母亲也像往常一样在锅里下了几把米,但饭熟之后她就抢先一步赶紧把有限的米饭盛在三个碗里端给了三个儿子。父亲的脸当时就垮了下来。他盛了一碗野菜,瘸着一条腿走到饭桌前坐下,看见桌子上菜也没有,只有一盘腌萝卜和一碗炒青菜,菜里面油也没有一滴,完全是水煮的。父亲把筷子一推,碗在桌子上一墩,顿时就发作了:每天都是水煮野菜,一粒米饭都没有,菜里连一点油星子也看不见,这日子还叫人怎么过?早就跟你说了,叫李玉俊回家务农,到队上挣工分贴补家用,家里多一个劳力,分的口粮也多一些,再不济也不至于每天都吃野菜度日!

母亲陪着笑,好像自知理亏似的:他爸,别生气,气多伤身。困难是暂时的,再熬几年。苦日子总有到头的一天,等孩子们长大就好了。有什么事我们大人顶着,孩子们读书要紧,不要误了他们的学习。

那也不能每餐都把米饭给三个孩子吃吧,父亲说,大人就不是人吗?你看我的腿脚本来就不方便,每天还要当一个正劳力在队上出工,不吃饭哪有力气干活?人是铁,饭是钢,照这样下去,拖也要把人拖死了。父亲仍然余怒未息地说。

母亲的脸上仍然和颜悦色地笑着:他爸,你怎么跟孩子们争食呢?亏你还是做父亲的。母亲大口大口地吃着碗里的野菜,似乎甘之如饴似的:孩子们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营养跟不上怎么行?大人饿着一点不要紧,饿不死人就行了。不能亏了孩子们。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怎么办?父亲说,今天是星期天,玉俊回家来了正好,我看明天就不用去上学了,干脆就在队里出工挣工分。最好三兄弟都不要读书了,都回来帮家里做事,能帮一点是一点。

不行,母亲态度坚决地说,我不同意孩子们辍学回家务农,孩子们读书的事情我说了算!

一言不合,父亲端起饭碗就朝母亲砸去。事起仓促,母亲猝不及防,饭碗正好砸在母亲的额头上,顿时血流如注。父亲不依不饶,还要起身去打母亲,但被李玉俊拦住了。母亲捂着流血的额头趁机跑到了外面。

李玉俊劝阻住了父亲,又立即跑到外面去安慰母亲。这时年逾七旬的奶奶正在给母亲包扎额头上的伤口,虽然缠了好几层布,仍然有殷红的鲜血从里面渗出来。两个弟弟也跑出来,一左一右地围在妈妈的身边,一边劝妈妈不哭,一边用小手替妈妈擦着眼角的泪水。

李玉俊替母亲抱不平:爸爸的性格太暴躁了,为了一点小事就发脾气,还动不动就打人。李玉俊已经十三岁了,正在上初一,已经有了基本的判断能力,家里的大事小事他都知道,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母亲止住嘤嘤的啜泣,擦干泪水:这个也不能全怪你爸爸,家里情况确实不好。再说他身体残疾,农活又重,饮食又跟不上来,心里难免焦躁。你爸爸也不容易,我们应该体谅他。

李玉俊说,妈,您太善良了,一辈子总是让着人家,成全人家,事事都为别人着想,就是对自己太狠了,太苛刻了。即使受了委屈您也是一笑置之,对别人笑脸相迎,从来不往心里去。妈妈,您对人太好了。

妈妈生来命苦,母亲说。无论再苦再难都是命中注定的,妈妈认了,妈妈相信命。只要你们好,妈妈就放心了,即使死了也值得。看到你们三弟兄一天天长大,妈妈就想,苦日子快到头了,好日子不会太远了。

李玉俊懂事地说:妈妈,要不这样,三弟兄中我最大,我为家里分担困难是应该的。我不想继续上学了,我还是回家务农吧,帮助家里减轻一点困难。

玉儿,你说什么?母亲突然睁大了眼睛,好像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似的:不许你再说这样的胡话。你什么都不用想,一心一意读好你的书就行了,天塌下来有妈妈顶着。以后不要再跟妈妈提回家务农的事!

李玉俊看到妈妈生气的样子,差点吓了一跳,唯唯诺诺地说:妈妈,玉儿知道了。

你们继续去吃饭吧,吃了饭老老实实去上学,母亲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一般地说。

正在这时,架在村头那颗大槐树上的高音喇叭里传来了队长喊社员们出工的声音:社员同志们,大家好。新的一天社会主义集体劳动又开始了。你们看,隔壁队里已经跑在了我们的前头,他们的社员们已经在田里鼓足干劲、热火朝天地开始了劳动,我们也要迎头赶上去。今天的集体劳动还是接着昨天没有干完的活继续干。具体地说,男劳力继续趟禾,要一边趟一边注意清除稻田里的杂草;女同志还是在棉花地里松土锄草,今天上午在柳树坝大田里锄草,争取一个上午把那块大田突击完,下午再转战。大家要充分发扬友谊第一比赛第二的精神,热情洋溢地开展社会主义劳动竞赛,要有一不怕苦二不怕死、敢于迎难而上的精神,要发扬勇敢战斗,不怕牺牲,不怕疲劳和连续作战的作风。总之,要不达目的不罢休,不完成任务决不收工!

母亲一听到队长喊工的声音就像战士听到了命令。虽然中午的饭还没有吃完,但母亲再也没有心思吃饭了,也没有时间吃饭了。她赶紧搬上锄头,迈着一双三寸金莲的小脚,饿着肚子就出门了。

不一会儿,队里的男女社员就都来到了村头的那颗大槐树下集合,只见黑压压的一片,大家互相打着招呼,说笑着,家长里短地议论着,叽叽喳喳的一片。队长见大家都到齐了,便做了一下简单的安排和分工。于是大家便各自朝着自己的目的地进发。

母亲扛着一把锄头,颠着一双小脚走在最前面。母亲走路总是风风火火的,似乎在一路小跑,好像永远在追赶着什么。长年累月忙碌紧张的生活养成了母亲的这种大步流星赶路,快刀阔斧处事,当机立断断事的风格,与她那三寸金莲的小脚和矮小瘦弱的身板极不相称。同伴们见母亲一骑绝尘般地跑在最前面,纷纷打趣:

这婆子,你跑这么快干什么,疯了?后面又没有鬼在撵你。

她虽然年轻时裹了脚,但走路比我们还快,跟没有裹脚一样,甚至比我们没有裹脚的人还跑得快。

你们不知道,人家这是想当先进呢,当了先进有五个工分的奖励,年底可以多分一点口粮。

她不仅走路比我们快,能耐也比我们强。她一家六口,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三个孩子读书,一家人就全靠她一个人硬撑着,真不容易!

这些议论对于母亲来讲早已司空见惯,因此他充耳不闻,只当没有听见一样。她知道,这些议论是善意的,没有丝毫恶意。尽管如此,还是勾起了她对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裹脚往事的痛苦的回忆。

母亲的童年正值上个世纪三十年代,那个时候,封建传统观念在人们的头脑中还根深蒂固,一些传统陋习在农村大行其道,大有市场。那时的人们认为女人的脚越小越美,最好只有三寸长,走路如风摆杨柳一样,袅袅婷婷,婀娜多姿,这才是女性的标准美和女人应有的风韵。于是为了迎合男人们的畸形审美,农村的女孩子们从小就开始裹脚。到了成年,由于脚掌比正常人几乎缩小了一半,走起路来自然就轻飘飘的,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知戕害了多少青春少女们的身心健康,可以说那时候男人们的审美观和虚荣心是建立在女人们的血泪和自我牺牲的基础上的。这就是所谓三寸金莲的由来。虽然李玉俊的外祖父和外祖母把他母亲视如掌上明珠,但是他们在传统的势力面前也仍然被裹挟,身不由己,无法免俗。因此,母亲说,她从六岁起就开始裹脚,比一般的人还要早一两年。裹脚时先是用一根长长的布片把双脚里三层外三层地缠绕十几个回合,把脚板折叠着缠拢来,再把脚趾头弯曲着缠进脚板心里,尽可能把它们全部塞进脚板折叠起来形成的缝隙里,这样达到把脚板的宽度缠窄、长度缠短的目的,并且缠得紧紧的,不留丝毫缝隙。由于脚在不停地生长,而生长的空间已经被裹脚布压缩为零,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裹脚布就会越缠越紧,疼痛也越来越剧烈。为了防止裹脚布被不断壮大的双脚撑破,每隔一段时间还要狠心地在上面再加缠几层布片。同时为了让双脚适应在缠足的状态下走路,虽然疼痛难忍,但每天还要坚持练习走路,因此脚一落地便针扎般地疼痛,就像双脚踩在刀尖上走路一样。缠一次布至少要管三个月到半年的时间,这段时间里由于脚底不透风,又长时间得不到清洗,再加上紧紧缠住的布片阻滞了脚部的血液循环,于是脚底往往霉菌滋生,引发炎症、化脓和糜烂。即使这样,如果没有到一定的时间和期限,也不能打开缠着的布,否则会前功尽弃。于是脚底的好肉便与烂肉缠在一起,一片血肉模糊。最痛苦的是换裹脚布的时候,因为长时间不换布片,脚底会散发出一种恶臭,布片也会由于脚底化脓流血而腐烂崩裂。因此母亲每次解开布片,清洗脚上的污垢,清除腐烂坏死的肌肉,再重新缠上新的裹脚布的时候,每次都疼得在床上打滚。

不一会儿,母亲她们一群人便叽叽喳喳、嘻嘻哈哈地来到了柳树坝那块大田棉花地里。这里之所以叫柳树坝,就是因为这块大田正好位于一处大坝的下面,属于坝下良田,有人又在地头栽了一颗大柳树,因此而得名。这颗柳树正是李玉俊的外公外婆当初种下的,到现在已经过几十年风雨和岁月的洗礼长成一颗参天大树了。外公外婆们不仅在地边种下了这颗树,还在这块地的地下埋下了界桩。因为这块地在解放前是属于外公外婆的,是他们用一生的积蓄购置的地产之一。解放初期搞土改时,外公外婆家被划成了富农,这块地以及其他的几块地都被没收充公了。外公不甘心,便在一个月黑风高、寒风凛冽的夜晚在地里埋下了写有李玉俊母亲名字的界桩,并在地边种下了这颗柳树。这事谁也不知道,只有李玉俊母亲一个人知道,即使是父亲,母亲也丝毫没有吐露半点风声。因此每当来到这块地里劳动,或者从这块地旁边经过时,母亲就有一种特别的亲切和熟悉感,仿佛来到了外公外婆的身边,仿佛看到外公外婆就在地里劳动,用自己的心血和汗水一点一点地侍弄这块土地。于是一种深深的思念之情便在母亲的心中油然而生。

母亲下到地里,选了一厢地与别人并排着在地里锄起来。锄地有两个目的,一是松土,二是除草。只见母亲弯下腰,有力地挥动着手中的锄头,深深地扎进泥土里,把板结的泥土翻起来,把杂草顺手薅起来丢在一边。当锄头经过棉花的根部时,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地绕开一点,生怕锄头锋利的刃口划伤了棉花的根须,神态是那样的认真和一丝不苟,那样子就像侍弄自家的棉花地一样。是的,要是这块棉田还是自家的地该多么好啊,母亲想,看着长势这么旺盛的棉花,爸爸妈妈肯定会高兴坏的。不料多年以后,这块地还真是按照母亲的心愿分到了她的名下,于是母亲便把家也搬到了这块当年外公外婆购置的最大一块地上,并把外公外婆的坟墓也迁了过来,从此母亲便像爱护自己的眼睛和生命一样守护着它,呵护着它,这是后话。可惜外公外婆没有等到这一天的到来,这是外公外婆的终身遗憾,同时也是母亲一辈子的憾事之一。想到外公外婆,儿时的往事便又一幕一幕地浮现在母亲的面前。

李玉俊外公的家住在长江边上。长江在这里拐了一个九十度的弯,由于江水长年累月的冲积,在弯道的外围形成了一片一望无际的沙洲。沙洲在枯水季节时完全露出江面,看上去就像茫茫的戈壁滩一样荒凉,到处杂草丛生,是外公们天然的放牛场;碰上涨水季节,沙洲便有一半淹没在江面以下,沙洲內到处是港汊和水道,并且水道与水道相连,港汊与港汊相通,水道与港汊里面芦苇丛生,水鸟群集。长江里逆流而上的鱼儿也时时游进河汊,专门找水浅的温暖水域产卵,是天然的捕捞渔场。

外公在家里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哥哥。外公叫陶林,哥哥叫陶森。兄弟俩在平时的生活中你谦我让,互敬互爱。枯水季节,他们一同在沙洲上放牛,打柴;涨水季节,他们一同在河港里打鱼摸虾。平时谁有了好吃的东西都要互相分享,从来不分彼此;谁的心中有了什么秘密或者知心话也主动告诉对方或找对方倾诉,从不瞒着对方。家里的父母亲也为兄弟俩的和睦相处和相濡以沫而感到欣慰。尽管那个时候生活清贫,物质匮乏,常常食不果腹,但一家人过得倒也其乐融融。

后来兄弟俩慢慢长大了。先是哥哥陶森成家分出去了。哥哥分家的时候分走了家里的大部分财产,连唯一一栋两个开间的祖屋也给哥哥作了婚房,外公和父母亲只好在屋旁搭了一个小偏屋,三个人勉强挤在一起。外公怪父母亲太偏心了,对哥哥太好了。父亲解释说:你哥哥结婚了要养家糊口,负担重,多分给他一点家产也是应该的,不然你哥和你嫂子住在哪里?如果你先结婚,爸爸妈妈也会这样对待你。你和你哥都是爸爸妈妈的宝贝,手背手心都是肉,决不会厚此薄彼。你要相信爸爸妈妈。外公虽然表面上相信,但心里总是有一个疙瘩梗在那里。从此外公和哥哥的感情就变得生分起来,面和心不和,感情也日益疏远了。

后来外公也结婚了。外公结婚完全是天赐良缘。那天外公一个人去街上赶集,在集市上看到一个年轻女孩在路边乞讨。虽然年轻女子衣衫褴褛,蓬头垢面,面有菜色,但隐约可见女子皮肤白皙,生得眉清目秀。外公本来心地善良,这时更是动了恻隐之心。他把年轻女子带回家,煮了一锅饭让她饱吃了一顿,又烧水给她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果然是一表人才。外公喜不自胜,外公的父母亲也喜得合不拢嘴。一问女子的身世,女子立即两眼通红,泪水涟涟。她说,由于天灾人祸,她父母双亡,早已无家可归,一个人已外在流浪多年。

闺女,外公的母亲说,如果你不嫌弃我们这个贫贱之家,以后你就在我们家里住下吧。

只听见扑通一声,年轻女子立即跪倒在地:恩公在上,请受小女子一拜。小女子生活无着,正无去处,走投无路,承蒙恩人收留。大恩不言谢,以后你们就是我的亲生父母,我就是你们的女儿!

就这样,年轻女子就在外公家住下了。由于每天朝夕相处,无论做什么事情,他们两人总是在一起形影不离,出双入对,久而久之,难免互生情愫。为了表示自己的爱慕之情,同时也是感谢外公的救命之恩,一年后年轻女子便嫁给了李玉俊的外公,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结婚后,外公便带着新婚妻子搬了出去,找了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结草为庐,又把有限的家什从父母那里搬过来,简单收拾了一下,把屋里打扫打扫,就算把家安下了。虽然条件简陋,生活清苦,家徒四壁,但夫妻俩互相体贴,相亲相爱,小日子倒也过得有滋有味,一点也不缺乏生活的情趣和温馨。婚后第二年,夫妻俩有了爱情的结晶,这就是李玉俊的母亲。从此简陋的家中每天都充满了欢声笑语,三口之家的生活渐渐过得有声有色,风生水起了。外公觉得生活中又有了新的盼头,整天高兴得眉开眼笑,脸上乐呵呵的。

光阴荏苒,一晃十几年过去了。外公和外婆白手起家,凭借自己的勤扒苦做和省吃俭用,财富像滚雪球似的慢慢积累起来。外公和外婆每年把积累的财富都换成了土地,到母亲出嫁的那年已足足购置了十几亩田地。外公的哥哥没有外公那么勤快,每年挣的钱都花在生活上了,因此积蓄无多,十几年下来竟没有添置一亩地,不过儿子倒是养了三个,这是外公的哥哥陶森一辈子最洋洋自得,引以为豪的事情。他的三个儿子虽然没有读过什么书,但个个都很争气,都学了一门讨吃的手艺。大儿子学木匠,二儿子学理发,小儿子学缝纫。现在大儿子已经出师了,据说由于天赋极高,悟性极强,能够举一反三,触类旁通,已经深得了师傅的手艺真传,现在已能独立闯荡江湖,凭自己的本事混口饭吃了。可以说,外公他们俩兄弟的生活过得各有千秋。

眼看母亲就要出嫁了,外公的心里越来越着急。外公一生就生了母亲一个独生女儿,以后母亲真有一天出嫁了,家里谁来顶立门户呢?于是外公便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哥哥的三个儿子,有心过继一个过来继承自己的家业,但一想到自己和哥哥的关系,虽然几次动念,但终究下不了决心。眼看着自己日益老去,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总有一天要驾鹤西游,但身后却留下这么大一笔家产无人继承,外公不免心急如焚。随着母亲出阁的日期越来越临近,这事已经迫在眉睫,不能再耽搁了。于是在经过了一番深思熟虑,反复权衡,并备足了一份厚礼之后,外公终于下定决心登上了哥哥的门。

哥哥,外公陪着笑脸说,好久没有登你们家的门了,你们一家过得还好吧?

陶森拉长着一张脸:不好不坏,还没有饿死。哪能跟你们家相比,财大气粗,光田地就置办了十几亩。

外公一脸尴尬地说,哥哥可别寒碜我,我是你带大的,我有几斤几两你还不知道?

说吧,别绕弯子了,哥哥不耐烦地说,找我有什么事,直接说。

那我就直说了,哥哥可别见怪和骂我这个做弟弟的啊,外公字斟句酌地说。你知道,我就生了一个女儿。眼看女儿大了,女大不中留。这不,马上就要出阁了,吉日都定下了。

陶森打断外公的话:停停停,你女儿出嫁关我什么事?

外公仍然不急不躁,一脸笑意:是不关哥哥的事。但是,我这闺女一出嫁,我不是身后无人了吗?以后我的家产谁来继承?这一直是我的一块心病。

那你的意思是?陶森似乎隐约猜到了什么。

我的意思是,外公犹豫了一下,终于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说,事情是这样的。哥哥,你是知道我们家的情况的。我就一个独生女儿。女儿出嫁后,家里就剩下我们老两口了。你看,你有三个儿子,他们也都是我的亲侄子,是我们陶家的后人,我平常也没有亏待过他们,一直把他们视为己出。你看你能不能不计前嫌,把老大过继给我们家继承香火。以后我们百年之后,家里的财产还不全是他的?

不行,陶森斩钉截铁地说。

那把老二过继给我也行,外公退一步而求其次。

不行,陶森仍然不松口,用一种毋庸置疑的口吻说。

万一不行就老三吧,外公仍然抱着一丝希望。

弟弟,别再说了,说得再多也没有用,陶森傲慢地说:你趁早死了这份心吧,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了。我告诉你,你这是在做白日梦。我虽然有三个儿子,但没有一个是多余的。他们三个是一个整体,缺了谁都不行。他们再贱,也是我的骨肉;我们再穷,也不会把自己的骨肉拱手送人;你们家再富,我们也不羡慕。你走吧!

外公还想最后争取一下: 哥哥,你就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原谅弟弟小时候对你的不敬。你大人有大量,你就高抬贵手吧!

陶森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别求了,再求也没有用。不是跟你说了叫你走吗?难道要我再说一遍?送客!

外公垂头丧气地回到家里,外婆急急地问:怎样?你哥哥答应了吗?

哎,别提了。外公叹息一声。我被他们赶出门了,还把我羞辱了一顿。没儿子的人真不是人啊!顿了一下,外公又补充了一句:比狗都不如!

第二年全国解放了。土改划成分时,由于外公家的田地多,被土改工作队划为富农,地产全部没收,外公一辈子辛辛苦苦积累的财富一夜之间全部化为乌有。除此之外,祸不单行的是,外公还经常被戴上花花绿绿的高帽子遭到贫下中农们的批斗,因为那时地富反坏右是贫下中农的阶级敌人。不仅如此,对外公的批评斗争甚至还殃及到了母亲的身上。虽然那时母亲已经出嫁,并且还是嫁给了贫下中农的后代,但也不能因此幸免。外公不甘心。为了给自己的财富做上记号,外公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偷偷摸摸地潜行到自己的田里全部钉下了界桩,以此作为日后的凭证。这种原始的方法反映了外公朴素天真的愿望。外公这不是在给自己的田地做记号啊,他分明是在给自己曾经付出过的劳动做见证,给自己曾经在生活中创造的辉煌留下印记,给自己在人生的道路上走过的光辉历程树起一座座里程碑,同时也给自己的余生留一份牵挂和希望。

钉好界桩后,外公又找到哥哥,用一种近乎哀求的口吻说:哥哥,我现在已不奢望你把侄子过继给我了,我只求你跟大侄子说一声就行。我现在已经在我的全部田里钉下了界桩,我只要求你让他跟我到地里走一遍,我把那些钉了界桩的地块指给他看一下,以作为日后的见证。陶森见弟弟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于心不忍了。想想弟弟也怪可怜的,也不容易,一辈子积累的财富到头来却落得个一场空,还时时挨批斗,就说:这事我不管了,你直接去找老大吧。

得到了哥哥的应允,外公自然喜不自胜。于是他急急忙忙找到正在外面干活的老大,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喜滋滋地说了一遍,没想到老大却冷冷地说:你家的地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你家什么人,你指给看干什么!再说你现在是富农了,我才不想不明不白地跟你搅和在一起呢?谁稀罕富农的土地呀?你想把我也变成一个坏人吗?休想拉拢腐蚀我,我要趁早跟你划清界限!一番话差点没把外公气得半死。

收工了,收工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母亲才从遥远的回忆中回到现实中来。于是,一帮姑姑嫂嫂、婆婆姨姨们便纷纷从棉花地里钻出来,扛着锄头又踏上了回家的路。

母亲中午也没有回家吃饭,想到家里烧饭的柴快没了,于是一个人钻进山里利用午休的时间打了一捆柴。母亲把柴捆好,放在一个凹地里藏着,上面还盖了一些枯树叶作为伪装。那时农村里还没有通电,也没有煤气,连煤炭都是稀罕物,烧饭主要靠收割的庄稼杆和从山里打来的杂树枝和枯藤。晚上收工回家的时候,母亲又顺道进山打了一捆柴,不知不觉天就黑了。母亲挑着两捆柴,单薄的身影在风中摇晃着,一路走一路歇,一会儿就气喘吁吁了。等到母亲挑着两捆柴一步一步捱到家,早已是筋疲力尽,头昏眼花了。

母亲走进门,见父亲像一团黑影似的坐在堂屋里,一声不吭,灯也不点。门外淡淡的星光照进屋里,依稀能看见父亲的轮廓和一张被愤怒扭曲得几乎变形了的脸。见母亲进来,父亲冷冷地说:你干什么去了?怎么现在才回来?家里冷锅冷灶的,在外面干一天的活,回家了连一口热饭都吃不上,这还是一个家吗?

母亲分辨说:我又不是故意不烧饭,家里没柴了,我顺便进山里打了一担柴回来,你不是看到了吗?你明明先回来,难道自己不会烧吗?我知道你心里苦,有牢骚,但不要什么气都往我身上撒,我也是人,又不是畜牲。我也是一天没有吃饭了,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我也有自己的委屈。

父亲愤愤不平地说:你还知道有委屈?你那是活该!谁让你把三个小孩都送去读书的?累死了也没人同情你。你还不赶紧去烧饭,还在这里犟嘴!父亲站起身,挥起一只蒲扇大的手又要朝母亲打去。母亲逃也似的闪身跑进厨房,身后砸过来父亲一句嗡嗡作响的话:告诉你,你明天不把玉俊从学校找回家种地,看我怎么收拾你!

母亲摸着黑在厨房里点亮油灯,油灯昏黄的光线照见了厨房里简陋寒酸的陈设:除了一口缺了角的土灶,再就是一个陈旧的落地碗橱和一口大水缸了。碗橱上年深日久积累的灰尘混合着斑斑点点的黄色的油渍,散发着一种带着霉味的陈年的气息。碗橱里除了一袋盐巴和一碗酱菜外其他什么也没有了,油瓶里装的菜油也快见底了。再看灶膛前面,堆柴的圩子里储存的烧柴也不多了,幸亏母亲打了一担柴回来,不然明天就没有柴烧饭了。母亲强忍着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默默地烧好饭菜,一声不吭地端到桌子上,自己也不吃,就一声不响地离开堂屋,一个人把自己反锁着关进了屋后的小杂屋。

杂屋里堆放着一些家里不常用的东西和一些废弃的木材,还藏着一段母亲和着血泪的刻骨铭心的记忆。杂屋里最引人注目的是一根十来米的杉树条,那是母亲已经故去了二十多年的第一个儿子生前留给母亲唯一的遗物,母亲每次受了委屈、愁绪难遣、悲伤萦怀的时候,就一个人把自己锁进杂屋,抱着那根杉树木,一边默默地垂泪,一边自言自语地对着木头诉说,并且一坐就是一个通宵。母亲每次抱着木头,就像怀里抱着自己已故的儿子一样。

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那一年长江发大水,几百米宽的江面上浊流滚滚,波涛汹涌,激浪滔天。滚滚的江水打着漩涡,挟着风声,裹挟着江面上的一切漂浮物,一路呼啸着向下游席卷而去。汹涌的江水卷起数十米高的浪花,一浪接一浪地撞击和冲刷着江堤,每一浪过后江堤就像被一只巨兽的毒舌舔过似的掉下一大片泥沙,看上去就像一道道触目惊心的伤口。在江水无情的、猛烈的冲刷下,几天之后江堤上就到处千孔百疮、面目全非了。虽然护堤的民工们每天都在拼死抢修,也仍然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最后,脆弱的江堤终于不堪重负,耗尽了它最后的一丝支撑力和抵抗力,禁不住汹涌的江水和一浪高过一浪的潮头的冲击,终于崩开了一个几百米长的缺口。只见浑黄色的江水裹着泥沙像一群脱缰的野马一样从江堤里面奔腾而出,以排山倒海之势,轰鸣着,咆哮着,怒吼着,一泻千里地向堤外冲去,不知冲毁了多少肥沃的良田和富裕的村庄,把长江中下游广袤的膏腴之地转眼之间变成一片泽国,把所有的建筑物夷为平地,把著名的鱼米之乡变成了赤地千里。家被毁了,田被毁了。为了逃难,母亲一家三口只好随着成千上万携老扶幼的人们向江堤上转移,把简陋的家暂时安放在没有被江水冲毁的江堤上。这时母亲的第一个孩子已经有十四岁了,名叫国清,出落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

这一天,母亲正在江堤上自家的窝棚里做饭,突然听到儿子兴奋的叫声:妈妈快来快来,我捡到了好大一棵树,拖不动,你快来帮我拖!

母亲连忙放下手中的锅铲,急急出门看个究竟。只见国清站在堤坡边齐腰深的江水中,双手抓住江水中漂浮着的一根十多米长的杉树条,正吃力地往岸边拖。母亲来不及卷起裤腿,急忙颠着一双小脚,一路小跑着下到冰冷刺骨的江水里,帮儿子把那根不祥的杉树条搬回家中。

不知是受了江涛的惊吓还是江水的寒湿,国清自从捡了那颗杉树条之后就开始变得闷闷不乐,整天病恹恹的,连饭也一天比一天吃得少了,说是没胃口。过了几天竟然发起烧来,整天烧得迷迷糊糊的,并伴随全身颤抖、抽搐、惊厥,最后竟一病不起了。母亲这下慌了神,又是请郎中抓药,又是请神汉下神,各种办法都使尽了,但儿子的病总是不见好转。儿子弥留之际,神思恍惚中竟然一口咬住母亲的乳房,嘴里有气无力说:妈妈救我,妈妈救我。每想到这一幕母亲的眼里就盈满泪水,心上就像被人剜了一刀似的撕心裂肺地疼痛。这是儿子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的声音,是病弱无助的儿子在绝望中对母亲的最后哀求,是儿子与母亲生离死别、哀怨欲绝的最后告别,但母亲却束手无策,没有能力挽救儿子的生命,这是做母亲的失职和罪过啊。在国清去世之后的好多年时间里,母亲每天晚上都因为思念如焚、忧思成病而以泪洗面,直到李玉俊三兄弟相继出生后母亲的心情才逐渐好起来。

国清我儿,母亲抚摸着手中的杉树条说。妈妈没能挽救你的生命,是妈妈对不起你,也是妈妈一辈子的一块心病和终身遗恨。你要原谅妈妈,不要恨妈妈。妈妈百年之后就去那个世界找你,一定要找到你,从此我们母子再也不分开了。你一定要好好在那个世界里等我啊,不要乱跑,免得妈妈来了找不到你。再看到水中有杉树条千万不要再去捡回来了,它会害你的。凡是杉树条都有毒,都是魔咒,千万不要再碰了。千万记住妈妈的话啊,千万千万啊,儿子。你捡来的这根杉树条妈妈之所以一直保留着,没有扔掉,不是说它现在没有毒了,不是魔咒了,同样是的。妈妈之所以这样做,是准备百年之后带着它去找你的。这是我们母子在那个世界里相认的唯一凭证。妈妈要把它做成一个匣子,死后就睡在里面一起埋了。这样,你在那边见到这个用你亲手捡来的杉树条做成的匣子,就会一眼认出妈妈了。儿子,你和妈妈今生今世的缘分太浅了,那我们就缘定来生吧。来生妈妈一定要好好待你,好好爱你。我们说好了,你一定要等妈妈啊。我们一言为定。妈妈绝不会再食言。你再相信妈妈一次,好不好?

过了一会儿,母亲又说:国清我儿,如果你还在阳世间就好了,你就可以帮妈妈做好多事情,同时也帮妈妈分担好多苦闷和忧愁,这样妈妈的心里就有主心骨了,也不会这样凄苦无助了。儿子,你知道妈妈心里多么想你吗?妈妈可以说对你是日思夜想,无时无刻不在思念你。你知道吗,你病逝之后,你外公把我痛骂了一顿,说我没有照顾好你,连续好多年都没有理我。妈妈心里苦啊。但有谁知道妈妈的苦呢?妈妈又无人诉说,你的三个弟弟现在又还小,所以妈妈只好每次都向你诉苦。每次都要打扰你,让你在地下也不得安宁,你不怪妈妈吧?后来生了你的弟弟玉俊,你外公喜不自胜,每次抱着玉俊时都笑得合不拢嘴。但笑着笑着突然就拉下脸对我说:闺女,你这次一定要把我的宝贝外孙照顾好,如果再亏待了我的小外孙,我做鬼也不会饶你的!别怪我没有事先提醒你。国清我儿,妈妈之所以要向你诉说这些,是因为妈妈眼下又碰到一个天大的难题了。你父亲说家里没有劳力挣工分,日子过得太苦了,这是实情。他要我把你的弟弟玉俊从学校找回家来种地,他已经说了好多遍了,还打了妈妈。你的玉俊弟弟现在正读初中,正是你当初的那个年龄,在班上学习成绩数一数二,你叫妈妈于心何忍?不让你弟弟辍学回家种地违背了你父亲的意愿,我每天都没有好日子过;让你弟弟辍学回家种地又违背了你外公的意愿,我对不起良心,也对不起祖宗。妈妈现在就是处于这么一个两难的境地。你知道妈妈心里有多难,有多苦吗?有时心里想不开了真恨不得随你而去算了,这样一了百了。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太自私了,有这样的想法太不应该了。我死了家里怎么办?你的玉俊弟弟怎么办?你的三个弟弟怎么办?谁来照顾他们,谁来供他们读书?我岂不是辜负了你外公的遗愿?那样我就太不孝了,就是千古罪人了。国清我儿,你说说,妈妈究竟应该怎么办?你给妈妈出个主意。

正在这时,小杂屋外面又响起了父亲严厉的声音:老婆子,你给我听清楚了,你今天如果再不把玉俊从学校弄回家种地,回来后看我怎么收拾你。十几岁了还读什么书?我小时候也没有读过什么书,还不是过来了?都被你惯得不成样子了!母亲抹了一把眼泪,抬起头来看看窗外,这才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天已大亮了。

母亲缓缓地站了起来,机械地打开杂屋的柴门,神情木然地走了出来,也没有顾得上洗一把脸,就又饿着肚子走出门去,面无表情地朝着玉俊读书的学校一路走去。学校离玉俊的家大约有五六里地。母亲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过来的,只觉得神思恍惚,步履沉重,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地不听使唤。好不容易捱到了玉俊读书的学校,从教室外面的窗户望进去,看见玉俊正在教室里一脸专注地上课,母亲的泪水便再也止不住地簌簌地滚落下来。

上午,李玉俊像往常一样正在教室里上课。突然像有某种心灵感应似的,李玉俊偶一抬头,惊讶地发现母亲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教室的窗外,窗外的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在母亲苍白的脸上,映出了母亲脸上那憔悴疲惫瘦弱苍老悲凉的轮廓。他不知道母亲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道母亲在教室外面站了多久。他激动地跑出教室,扑在母亲的怀里。母亲用枯槁瘦削的双臂抱着他,抚摸着他那稚嫩的脸颊,李玉俊清楚地感受到了母亲单薄的身体在风中的颤栗。他问母亲吃饭了没有,来学校找他有什么事情。母亲正要把家里的实情告诉李玉俊,外公那严厉的声音突然又在母亲的耳边响起:闺女,如果你今后亏待了我的小外孙,我做鬼也不会饶你,做鬼也不会饶你!母亲突然浑身一激灵,硬生生地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母亲慈爱地抚摸着李玉俊的头发,用一种平静温和、充满怜爱和若无其事的声音在他的耳边轻轻地说:妈妈吃了,没事,只是想你了,来看看你,看到你这么认真地在教室里读书,我就放心了。妈妈一辈子也没有读过书,就是希望你多读书来弥补妈妈一生的缺憾。人从书的乖,只有读书才有出息,才有出路。说完,母亲就恋恋不舍地离开了学校。临走前,母亲用饱含期待的目光神情凝重地望着李玉俊,一字一顿、字字哽咽着说:玉俊,你一定要好好读书,为家里争口气,我们全家今后就指望你了!望着母亲孤单而瘦弱的身影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自己泪眼模糊的视线中,李玉俊的心中有如翻江倒海,久久不能平静。后来他才得知,那天母亲是被父亲逼着来学校找他回家种地的。母亲连早饭也没吃,是一路哭着来到学校的,又一路孤独地、形单影只地回到家里,用沉默和逆来顺受来面对父亲的责备,用单薄弱小的身体承受生活的重压,母亲当时的孤苦无助是无法想象的。

一晃时间又过去了五年,这一年正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二年,也是决定李玉俊命运的一年。当得知儿子这一年就要高考了,母亲就早早地开始为儿子上大学准备行装。她把自留地里每年收获的有限的棉花一点一滴地积攒起来,再一家一户找人家借了一点,在高考前夕就为李玉俊弹好了两床厚厚的棉被,并且用红线在每床被子上深情地绣上李玉俊三个字。那时候高考还没有开始,更不用说成绩揭晓了,也不知道母亲凭什么就认定自己的儿子能考上大学,不知道母亲的这个信念来自哪里,不知道是来自母子血脉相连的直觉,还是伟大的母爱里天然生成的对自己儿子的无限信任,抑或是含辛茹苦的生活里千锤百炼磨砺出来的对光明前景的不屈不扰的顽强的信心?这两床被子虽小,但它们寄托了母亲对儿子的殷殷期待和无限深情与厚爱。正是挑着这两床被子,李玉俊在这一年的九月满怀自信、昂首阔步地走进大学校门的。他觉得他肩上挑着的不是两床简单的被子,而是挑着母亲博大的母爱,挑着母亲那卑微而又强烈的期待,挑着全家人赋予自己的不可推卸、责无旁贷的神圣的责任和使命。

李玉俊上大学之后,母亲准备好了香烛纸钱,专门来到外公的坟前焚香祭奠。母亲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念叨般地对外公说:爸爸,我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您的乖外孙玉俊终于考上大学了,这是我们家几代人里面出的第一个大学生。我没有辜负您的遗愿,同时也兑现了自己的诺言。您可以含笑九泉了。爸爸,您安息吧!

说完,母亲早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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