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堂哥和金水叔,是应该升级到公社小学(宋巷)读六年级的,但不知为什么,却去邻边的王胜祖,读六年级。
堂二哥、文超、黑巴和我,也跟着去王胜祖,重读小学三年级。
二、三年级混合在一起,教室也是一家杉木支架结构的民舍。
教我们的,是王怀奎老师,二十多岁,中等个儿,很和气。
他用粉笔,在黑板中间划条竖线,分二、三年级专用。不过,那时候,我们所学的课目,只有语文和算术,教学都很单一。
王老师会讲打仗的故事。我生平第一次,听到说有“坦克”这么个厉害的东西。王老师告诉我们,象教室那样的房子,坦克只需轻轻一推,就会垮掉!
还有更厉害的东西,叫原子弹。只需爆炸一颗,好几个县的人,都得乌乎哀哉!
未来,还会出现,比原子弹还要超级的武器。
王老师还说,第三次世界大战,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因此要求大家,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要研制出,超厉害的武器,来保家卫国。
王老师虽然不吹胡子瞪眼睛,也不打板子,但营造了一个很好的学习氛围,同学们自觉学习的积极性空前高涨。
但不久,有几个挺神气的同学,整天背着个小红袋子。红袋子上印有“宝书袋”三个黄色大字。袋子里装有《毛主席语录(100条)》或《毛主席著作》(八万八)。
王老师告诉我们,史无前例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开始了。
从此以后,原来的语文课,改学毛主席语录。每日的早读,不是“八万八”,就是“一百条”。
18
不久,学校停课了,我们回生产队,当上了放牛娃。
姐姐前两年就已经没有上学了,和黑巴的姐姐解枝她们一起,成为小队里的女劳力。
这时候老屋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爷爷中风去世了,享年七十八岁;伯父家盖了新房,搬到新屋去了,堂小弟就出生在新屋里;父亲续弦,继母在老屋里,先后为我们生下了二弟和三弟。
一天中午,我们正在家里喝粥,解枝姐来了,她袖子上带着红袖装,上书“红卫兵”三个黄色大字。她说,大队成立了红卫兵,要造反了。
父亲很吃惊:“我们是做庄稼的,造什么反,造反是要坐牢的!"
时间不长,家里不见了父亲。
那天黑巴的母亲荷花娘来了,她邀继母,到宋巷公社合作社买日用品,顺便到公社去看看父亲。
啊,父亲原来在公社呀!
是大队红卫兵把他抓去的,说他是历史反革命分子,理由是,父亲在解放前读中学时曾整个班级转入了“三青团”。
公社胡书记,知道上级已明文规定,不再追究这些历史旧账,几天后,就让父亲回家了。
门前古枫,新近来了几只老鸹,还搭了个窝,每日清晨,“呱,呱”叫过不停。
奶奶焦虑地说:“坏了,坏了,又会有祸事!”
几天后,天气变冷了。
那天,我回到老屋,姐姐在房里哭泣。二弟和三弟,坐在堂屋的土巴地上,满脸泪痕。
姐姐哭着说:"又把父亲带走了,不知送到哪里,遭罪啊!“
我问:"娘呢?"
"不知到哪儿,哭去了!"姐姐说。
这时候,二弟和三弟,坐在堂屋的地上,又都哭了起来。
继母回来了,两眼红红的,她对姐姐说:"不要哭了!不要让他们看我们的笑话,弄不死我们!"
我心里也非常赞同!
自此,我觉得不怎么爱说话的继母,其实也很坚强。
只是奶奶,多日不见了父亲,常坐在堂屋里那把椅子上,老泪干了又流,流了又干。
由于父亲被抓走,家里挣的工分少了许多,月底小队分粮,就分不到多少,镙罐里的稀饭便更稀了。
母亲缺奶,三弟完全靠稀饭度日,瘦得皮包骨头。
奶奶跟母亲说:"菜园里多种点洋芋,不然的话,要饿死人啊!”
我也变勤快了,常到菜园里去干活。
那天我跟继母说,"反正学校不怎么上课,除了放牛,我也去队里挣工分。"
继母无奈,同意了。
队里规定,由于我不到十岁,出一天工,只记1.5分工。记得那一年,10分工,只值9分钱。
快过年了,小队年终结算,我风里来雨里去,累计只有50分工,工值只有四元多一点。家里超支80多元,靠小队分钱过年,是没指望的。
一家老小,总要办点年货吧?继母一狠心,就把她一年以来,熬夜纺线,织成的一段大布,躲避着红卫兵,拿到龙坪黑市上,卖了十多元钱。
幸亏那些红卫兵没有发现,如果让他们发现了,那些大布,就会被没收。
母亲借了5斤肉票,斫了5斤猪肉,再买几斤很便宜的猪血和海带,总算对过年有了一个交待。
年关临近,父亲还无音信,我们望眼欲穿……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