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 屋
(续十五)
过了正月半,人们心目中的年,总算是过完了,这庄户人家,一年之季在于春,当以备耕为主。
可那个时候,是“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的集体经济时代,凡事都得听上面的安排。
那时候的上面,坚持政治第一,政治挂帅的原则。尤其是“三忠于,四无限”,搞得如火如荼。
为了紧跟形势,我们小队在老屋背后的稻场边,和其他地方一样,也专门做了一个土砖瓦盖的请示台。里面彩喷一幅毛泽东主席的画像,画像的两边,分别喷上红色的林彪副统帅的亲笔题字:
大海航行靠舵手
干革命靠毛泽东思想
每天早晨,随着太阳的升起,生产队里的男女劳力,齐集请示台前,高唱《东方红》,之后由记工员领学毛主席著作。学完后,大家高举《毛主席记录》,齐呼:“敬祝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敬祝林彪副统帅身体健康,永远健康!”最后,大家齐唱《大海航行靠舱手》,早请示,在雄壮的歌声中,结束了。
到了傍晚,如此画面,再重复一遍,这叫“晚汇报”。
每天的早请示、晚汇报,老屋门前古枫上的小鸟,也在聚会,它们的“合唱",便成为大家的集合令。
这时候,人们已经痴迷,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了。
大小队开会,每个人发言的开场白,千篇一律的都是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说,然后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之后呢,才说要说的话。
一些思想活跃的土改根子,要求家人在吃饭和睡觉前,都必须背诵一段毛主席语录。
人们对学习,有个经典地总结:一天不学,问题多,两天不学,走下坡,三天不学,没法活。还有“三天不学习,回到旧社会”的说法。
面对这个“政治是统帅,是灵魂”的氛围,随时都有可能被当做典型揪出来批斗,本来是心直口快的父亲,已经不怎么爱说话了。他深怕祸从口出,不想让自己雪上加霜。但他私下常常叹气,悄悄跟我们说:“只怕饭碗里的稀饭,将会更稀了啊!"
那天风雨交加,老屋北边的那几棵柏树,都勾着头,摇晃着身子,豆大的水珠洒在地上,似乎在诉说着内心的恐惧!
父亲有点儿烦,指望做做事,能够得到排解。他让我给他做下手,说是雨天也不能闲着,为生产队打几根春耕需用的草滕。
这时掩着的大门,“哎呀”一声被推开,进来了三个年轻人,他们不用分说,捆着父亲的双手,把父亲推走了,说是到后山林场开批斗会。
在我们身边玩耍的二弟、三弟,被这突如其来的事,吓得“哇哇”大哭。
我摸着父亲刚坐热的条凳,泪如泉涌。
继母、姐姐,站在门坎边,流着泪,望着风雨中父亲的背影,渐渐远去。
躺在床上的奶奶,得知父亲被抓走,长叹:“老天呀,您什么时候才能晴啊!”
屋外的风更加肆虐,屋檐边的滴水,已经让地面上的石板,更加伤痕累累了。
中午,继母煮了点稀饭,放点萝卜干,让我送到批斗现场。
当我推开林场的大门,看到父亲被反绑着,站在一个小条凳上,正接受批斗。
陪斗的还有几个地主分子,黄埔毕业的焰发爹也在其中,他们在墙角边蹲着。
待父亲松绑了,我挨到父亲身边,想让他吃一点,但父亲却不敢伸手。
极有威望的老木匠发话了,"人家也没有饿罪呀,还是让他吃一点吧!”
太感谢那个老爷子了,我真想上前为他磕三个响头,以示谢意。
第二天,举行全大队群众会议,又要父亲站在条凳上,接受批斗,陪斗的还是那批“牛鬼蛇神"。
屋外,细密的雨点洗刷着地面,有些松软的地面,已经垮掉了。山沟沟的洪水,裹着沙土,咆哮着奔向远方!
连续两天的批斗会,父亲的精神彻底地垮了……
(待续,请看续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