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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雪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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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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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水鸡蛋

有一份东西,被年幼时期的我奉为“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事实上,在三十年后的今天,我依然爱它如初,从未改变过。

我娘生于1955年夏天。在那个物质贫乏的年代,由于外公去世早,外婆无力抚养十二个孩子,于是第三个女孩,四岁的时候,被一对没有女儿的夫妻领走了。这个女孩就是我娘。虽然她有了养父养母,但是与亲生母亲那边还是保持了常来常往。

我总记得,每到双抢季节的时候,六个舅舅一定是骑了自行车倾巢出动来到我们家帮忙收割稻谷,年轻美丽的母亲则留在家里做饭。灶台前那个烧火的小女孩子,便是我。

我手上一边不停地往灶里添柴禾,一边大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我娘,把一个个光光溜溜的土鸡蛋在锅沿上敲一下,双手一掰,薄薄的蛋白和粘稠的蛋黄便一起掉入滚烫的开水里。顷刻间,蛋白和蛋黄嗞一下盛开了中间黄色四周白色的花朵儿。娘用铲子把它们翻了一个面,等到蛋黄结块即为煮熟,她把早已洗净备好的碗一个个排开,这些碗里都已经放好了一勺津甜的白糖。

娘这时叫我不用再加柴禾,我立马“呼”地站了起来,更加目不转睛地瞅着我娘接下来的动作。她把锅里煮熟的土鸡蛋捞起来,三个三个放一碗,整整七碗,然后再洒上一勺白糖,如果目测到哪一碗看起来少一点,娘就舀上蛋花汤补起来。

一溜排的白糖鸡蛋摆在灶台上,我能感觉自己垂涎欲滴地不停吞咽着唾沫。可是同时我也知道,这些又香又甜的糖水鸡蛋是犒劳炎炎烈日下收割稻谷的爹和舅舅们的。缺吃少穿的年代里,能够有一碗白糖鸡蛋吃,真如食山珍海味般的幸福!我硬是把口水逼回了肚里,当娘叫我把它们一一端到饭桌上去的时候,我大声地回答着娘:“好嘞!”

沿着饭桌摆放好七碗糖水鸡蛋,我站在饭桌旁边久久不舍得离去,望望这碗,又望望那碗,多看一眼也是好的!每一碗糖水鸡蛋都泛着蛋白的光泽和蛋黄的金色,它们以极其莫大的诱惑力刺激着我的味蕾。

十五岁那年,举家迁往一个靠近国道的小镇居住,我把它叫为——我的第二故乡。生活条件比第一故乡好上许多,勤劳的爹和娘在房子与厨房中间做了一个院子,他们在这个院子里养了鸡、鸭、兔、种了农家果。于是院子里的夏天有西瓜,秋天有桔子,春天和冬天呢,有鸡逐鸭嬉戏的场景。我就在这瓜果飘香兔蹦跳的院子里,如痴如醉地看书。两年后,我考入县幼儿园做了一名幼师,从此只能在双休的时候回到爹娘家里来。

班车停下的地方,正好不偏不倚对着家里从客厅沿伸过去的厨房。娘听闻我会回家过周末,早已在案板上斩肉,还一次次地回头张望过往车辆。下了车,我便撒开脚丫子,扯长嗓子一路高喊:“娘,我回来啦!”她一下扔了刀从厨房奔出来迎我,双手往围裙上连擦两下,眼睛笑成一朵金丝菊,“回来啦,好,好!”上上下下打量我,是胖了还是瘦了。仿若我是她久未谋面的女儿,事实上我离家只不过才一周而已。然后她又赶快折身返回厨房,掀开电饭煲盖子,双手端出一碗用红枣、桂圆、枸杞三大滋补品蒸出来的冰糖土鸡蛋。

我梦中的糖水土鸡蛋呀!你可知道,无论你是蒸的、还是煮的,我都那么那么地爱你!

娘看我望着鸡蛋发呆,歉意地对我说,“你小的时候,娘就知道你喜欢吃鸡蛋,那时生活条件苦,舅舅们来帮忙收割谷子,买不起瘦肉,我只好把母鸡生的每一个蛋都存起来留着煮给他们吃……你是娘懂事的孩子,再嘴馋、再想吃都从来没有向娘哭过,没有闹过,娘在心里发誓,终有一天我要用心地煮给我的女儿吃!”

她拉起我的手往厨房门口走去,指着院子里一群又大又肥的母鸡告诉我:“你看,娘养了这么多鸡,就是让它们多生蛋,然后煮给你吃的。”

眼角有液体想溢出来,但我像小时候逼口水吞进肚里一样,甩甩头,把眼泪逼回眼眶,歪着头,故作调皮地对娘说,“谁说我小时候喜欢吃啦?我才不喜欢吃呢!我只是长大后才喜欢吃的。”

娘笑了笑,催促我赶快趁热吃,“不管你是小时候喜欢吃,还是长大后喜欢吃,总之呀,以后你想什么时候吃都可以吃上啦!”

社会越来越进步,人们生活水平越来越高,党领导下的家乡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这样过了十年,他们升级为爷爷奶奶了,当侄儿长大到上小学的年龄,他们跟随儿子到了县城生活,居住在有电梯的楼房里,再也不能养家禽了。娘就让爹到超市买来鸡蛋,在我过生日的那天,用蒸笼蒸出整整十一碗红枣桂圆糖水蛋。我们姊妹三个加上孩子们每人一份,只有娘一个人不吃,她说她吃不得甜食,但看我们个个吃得碗底见光,她也如自己吃了一般高兴。

又一个十年过去了,他们跟随儿子来到了另外一个城市生活,这个城市,就是我们真正的故乡所在城市,江西省上高县,我也在这个城市生活工作。

我依然爱吃土鸡蛋,但城里真正养土鸡的人很少,我只好托付朋友去乡下买,每回都要买上好几十个,送一半过去给娘。

在袅袅的香气里,望见已过六旬的娘,站在我对面像年轻时候那样笑望着我甜甜地吃着糖水鸡蛋。她说,只放了一小块冰糖,但是,真的还是好甜呀!她一定知道,她这个小女儿呀,喜欢吃糖水鸡蛋,喜欢了很多很多年。但她不知道的是,无论我怎么做,都做不出她的味道。

于是,我常常像个长不大的孩子一样向她撒娇:“娘,我想吃您煮的糖水鸡蛋。”

“好嘞!”多么熟悉的回答!即使她只放一点点糖,我依然能够从中吃出:最爱的娘的味道、幸福孩子的味道、生活越来越美好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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