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只绵羊

我家有六只绵羊，是父母结婚那年爷爷分的，为了能繁殖更多的羊羔，爷爷把六只羊都挑选成母羊。

结婚后，父母和千千万万的小农家庭一样，耕地，播种，施肥，秋收，放牧……农忙时节，父母一起下地干活，一起收工回家，一起烧火做饭，忙里忙外。

我家和爷爷家相邻，那时爷爷将近六十岁，还养着一群羊，每天早出晚归，披着羊毛毡褂，握着赶羊鞭，吆喝着羊群，牧羊于草山，无论刮风下雨，还是烈日炎炎，一年四季不得闲。偶遇感冒生病，爷爷也是强忍着，咳咳咳……咳咳咳……又赶着羊群上山了，见此，奶奶心疼不已，经常“骂”道：“庙老者，咳得很么，羊子请他们帮忙放两天，打个针，吃点药，休息几天。”爷爷总是笑嘻嘻的回道：“噢哟，年年都会遇着些伤风感冒，你看哪年不是过几天就好了，浪费那些钱整啥子嘛，”说着放出羊儿又赶着上草山了。

爷爷见我家只有六只羊，少了也不好放，还浪费一个劳动力，就让我父亲去忙其他事，他帮忙一起放。爷爷对父亲说：“羊子是分给你的，但是我先帮你放着，等以后多生小羊了，你再放，”所以，我家的六只羊就是由爷爷帮忙先放着，遇着生下小羊羔也是算我家的。由于爷爷比较勤劳，不怕辛苦，到山上牧羊总是选择距离村庄较远的草好的地方，羊儿每天总是吃得饱饱的。在夏秋季节，爷爷会晒好干草，以备冬季来临白雪皑皑，无法牧羊，这时爷爷会将干草拿出给羊儿咀嚼，给羊儿喂水，使羊儿渡过寒冬。

在爷爷的精心照料下，羊儿肥肥的，每年都要生下一些小羊羔，待到羊羔长大后，又把更老的羊儿卖掉一些，如此循环，每年都能有一些养殖收入，分担家庭开支。卖了羊儿后爷爷对父亲说：“今年你家那六只母羊生了六只小羊，有四只母羊养着，卖了老的四只，这是卖羊钱，”然后把钱给父亲，父亲接过钱思绪万千，想说不用又实在是需要这些钱养家，但接过钱又实在不忍心，唯有陪爷爷聊到深夜，才各自睡去。其实，父亲的这一切心思爷爷都懂。

夜深人静时刻，爷爷总是会对父亲说：“怪我们老人没本事，虽然你是兄弟几个中最小的，但是我们也没得更多的钱供你读书，”父亲说：“这怎么能怨你们，能上到小学毕业我已经心满意足了，你们连学都没上过”。就这样一对父子，在那个村庄，在那个夜晚，相互倾听着，相互诉说着……

父亲是要强的性格，以理服人，只要有理，谁都不怕。爷爷则是很“软弱”的，别人怎么发火，他都是笑眯眯的，从来未见他发过火。父亲小时候，爷爷家的地埂子经常被埂子下边那家农户从下边挖空，待到雨季埂子塌了，爷爷家的耕地又被占去一些，只得重新砌埂子。后来父亲逐渐长大，再发生这种情况，便去找人家理论，占地那家自知理亏，才没有再发生掏空埂子占地的情况。

那一年，父母决定带着我和弟弟远行，去他乡务工。爷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于是不再牧羊，决定把羊儿卖掉，爷爷家的羊儿全部卖了，剩下我家那六只羊儿，父亲决定也卖掉，外公听说后对父亲说：“你们要外出么去，羊子我帮你们放着，反正放一只也是放，放两只也是放，生小羊卖了钱也是你们的，我一分也不会要，”于是，我家那六只羊从爷爷家去了外公家，继续由外公放着。

外公家所在的地方草山比爷爷家这边宽广，草更绿，更适合养殖。外公虽是六十多岁了，身体尚且康健，每天像爷爷牧羊一样，早出晚归，偶遇伤风感冒，舅舅主动替外公去放羊，让外公在家休息，外公吹完一把鼻涕说道：“哎呀，老了，这个身体也不争气了”。

每年秋季，是剪羊毛的最佳时节。这时外公会挑一个大晴天在家磨好羊毛剪刀，准备好几个尿素口袋，几根绳子，然后赶着羊儿上山了，到了草山上，择一背风处，其它羊儿吃着草，抓来一只羊用绳子把羊脚捆着，开始给羊儿剪去厚厚的毛，剪完一只又换下一只，直到所有羊儿都剪去羊毛。长了一年毛的羊儿，躯体丰满，羊毛绵密，难以下剪，技术不好的牧羊人去剪羊毛，要么是剪不断，要么会用力过猛伤到羊皮，瞬间血流不止，疼的得羊儿直叫。外公是剪了几十年羊毛的老把式了，剪起羊毛来游刃有余，剪刀所到之处，只听见咔嚓咔嚓的声响，此时羊毛尽断，更不会伤到羊儿分毫。剪去羊毛的羊儿皮肤更白，身材更苗条，颜值提升了一大截，瞬间从懒羊羊变成了美羊羊。

太阳接近天边，天空逐渐暗了下来，外公会收拢羊毛，装进尿素口袋，堆码在绳子上，聚拢羊群，吆喝着羊儿，背着羊毛回家了。回到家中，堆放好羊毛，在和外婆的闲谈中吃着晚饭，守候在那个夜晚。

连续几天，剪完羊毛后，到了年底会有远方的货车司机开车进村收购羊毛，外公和村民们一样，把羊毛按斤卖给远方人。

每年到卖羊毛的时候，总是能听见几件趣事——大抵都一样。有的村民在卖羊毛前为了能多称得几斤，通常会在羊毛中加一点泥土或者洒点水在羊毛上，只要不是太过分，买家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一方面买家清楚村民们日子过得紧，实属不易，另一方面，买家知晓即使加了一点杂质他也稳赚不赔，还有就是一旦说破，撕破了脸皮，下回来收购困难较大。外公是非常痛恨这样的做法，一旦听说有人这样做了，他会说：“这些儿子咋会干这种事情，要多修光阴，不要干坏事，”于是讲起故事，哪些人奸诈狡猾，吃人骗人，专做缺德事，最终没有好下场。哪些人是好人，帮助弱小，尊老爱幼，团结邻里，得到大家的认可，留下美名。

其中一个反面的故事是：某村有个人欺负弱小，欺软怕硬，出门放羊，专门把羊放在村民庄稼地里吃庄稼，毁庄稼，有次放羊到山上，他忽悠一个小孩把他看着羊，他去捡柴烤粑粑分小孩吃，小孩信了他的话就去帮他看着羊，过了一会儿他叫小孩过来吃粑粑了，粑粑还是热乎乎的，小孩高兴地跑过来，拿着粑粑一口咬去，瞬间臭烘烘难闻极了，小孩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什么粑粑，而是这个人拉的屎，用石板摊平再放在火堆里烤，从外表根本看不出来，想起这件事来这位孩子恶心好久吃不下饭。后来，这个人家的房子自然着火，烧得一无所有。讲到此处外公也是满脸憎恨之情。

接着外公继续讲一个好人的故事是：有一个商人，从不缺斤少两，为人和善，经常帮助贫苦人家，有一次商人去外地经商失败，没有了盘缠，于是一路讨饭回家，有一天，天快黑了，这位商人去敲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老人，在说明来意后老人让他进了家门，一家人正在家里吃饭，于是商人和老人一家一起吃饭，吃完饭后安排商人睡在二楼上，睡至半夜，商人想拉肚子憋不住就拉在了老人家的床上，商人怕第二天被老人一家发现床上的污渍，暂时没钱赔，于是留下张纸条于鸡叫时分，天才微亮就起床离开了，商人没走出多远就听见后面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他借宿那位老人家的儿子在追着他，商人心里越发害怕就越是加速跑，老人家的儿子就越是加速追，就这样直到商人气喘吁吁跑不动了才停下，追到商人后，还没等商人开口，老人家的儿子便对商人说：“您的银子忘带了，还在我家床上，”等到商人返回老人家去看昨晚他睡的床上才发现根本没有拉下的屎，而是满铺的银子，从此商人和老人一家都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商人每年都不忘了帮助贫苦的人。

外公讲到此处说道：好人有好报，好人一生平安。

岁月不饶人，后来外婆生病卧床，外公也年纪大了，不再牧羊。于是舅舅替外公牧羊，而且羊儿比外公牧羊时更多，我家那六只羊又在了舅舅家羊群里，被舅舅放着。舅舅的原则还是和爷爷、外公一样——生下的羊儿长大卖了钱给我家。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舅舅一直帮我家放着那六只羊，直到他们村快要异地搬迁了才把他家的羊群和我家那六只羊全部卖出。

从分家时爷爷分的六只羊，经过爷爷帮着牧羊，外公帮着牧羊，再到舅舅帮着牧羊，六只羊变成了六十只羊甚至更多。

爷爷牧羊走过了白石垴包，翻过了小海坝，风里来雨里去，无怨无悔；外公牧羊走过了灯杆山，翻越了火草坪，寒冬里酷暑下，不辞辛劳；舅舅牧羊走过了绿荫塘，穿越了大红山，岁月失容颜易，不改真情。

只有我家的那六只绵羊静待春回，又见芳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