煤油灯下年味浓

记忆中最浓的年味，是大坪子村，是土坯墙，是煤油灯。回想起来，已将近是二十年前了，如一部快进的电视剧，虽然按下了快进键，却被一次次的思绪拉回到起点，重新播放，一直循环，永远没有剧终的时候。

那年，我八岁，从点煤油灯的洗羊塘小学到点煤油灯的木瓦小学插班就读二年级。这是记忆中我在大坪子村过的第一个年，印象深刻，难以忘怀，至今仍然记得其中的细节。也许是记忆中和父母在一起过的第一个年，所以刻在了心灵的最深处，无法删除，更不能格式化。

刚进腊月，大坪子村的人就自觉了起来，不准讲脏话和不吉利的话，禁止爬高上梯、高声喧闹。刚忙完一季庄稼的村民们，总算能穿几天干净衣服了，于是家家户户不约而同地把存了好久的脏衣服、脏被子用竹篓背到小河边进行彻底清洗。我和弟弟拎着洗衣粉跟着母亲到小河边，择一位子放下竹篓，把衣服、被子泡在小河边，妈妈洗衣服，我和弟弟在草地上玩耍起来。母亲会把洗净的衣服、被子晾在草地上晒，我和弟弟负责看守，看着衣被不要被风吹走，不要被猪踩马踏，不要被小鸟拉屎……待到母亲洗完最后一件晒在草地上时，大多数衣被都已风干了。于是，我和弟弟会帮着母亲把干了的衣被收进竹篓，黄昏时分，把所有衣被收走，迎着晚霞，吹着晚风，走进村子里门牌号8号那家。

在洗衣被之前的几天，家家户户都会在屋里扫扬尘。由于烧柴火的缘故，一年来，屋里的墙上、竹楼缝隙间、房间门上等都是烟火留下的黑黑的扬尘，常年不扫越积越多，越挂越长，像风干在藤上的葡萄一般。此时，母亲会找来长长的竹竿，裹上抹布，头戴遮尘帽，眯着眼开始扫扬尘。一顿操作之后，屋墙干净了、竹楼干净了、房门干净了，回头看母亲，花了脸、脏了衣，全身上下尽是扬尘。此时，我和弟弟看着母亲的花脸忍不住笑了起来，母亲照了照镜子，也笑了。母亲说：“这下干净了，扫除疾病，扫除霉运，来年得好运。”

庄稼人的快乐在年尾，丰收过后，钱袋子鼓起来了。到了腊月间，总要上街备点年货，全家团聚过大年。距离大坪子村最近的街是座脚街了，故此，村里人都是赶座脚，因为，那时都是步行上街，其他更远的街一天赶不回来。每逢二、五、八是赶座脚街，到了腊月二十二、二十五、二十八，母亲会带我和弟弟连续三场去赶座脚街。到了街上，先在街口等我和弟弟1元钱理个发，然后才正式逛街买年货。

腊月二十二主要会买豆腐、米线、凉粉、大白菜等，很少买一点零食，因为买早了还未到过年就被我和弟弟吃光了。腊月二十五会去买新衣服，我和弟弟喜欢衣兜多的服装，因为过年可以揣好多东西在兜里，出去玩可以边走边吃。腊月二十八除了买一点前两场街忘记买的东西，主要就是买零食，我和弟弟一上街看见什么都想要，于是大概买了瓜子、汽水、水果糖、甘蔗、辣条之类的吃食。

到了过年那天，父母会早起，烧腊肉、煮腊肉，洗菜、煮菜。我和弟弟到不远的青松林，折来青松枝，也会拎着水桶到水井边挑来清水，把家里的水缸盛满，还会去屋后斜坡处找来干净的六个鸡蛋般大的石头，烧在火塘里备用。到了黄昏时分，开始贴天地，贴春联。之后，父亲找来一个干净的碗，里面放上一些青松毛，把早上烧在火塘里的石头放在装有青松毛的碗里，左手端着碗右手舀上醋和水开始打醋炭。从大门开始，绕过院子，再到猪羊圈，最后回到大门处，把石头和青松毛倒在门槛脚。整个过程，父亲口里念念有词，大概是说祛除邪恶，明年平平安安，顺顺利利之类的话。打完醋炭之后，会在堂屋里铺上青松毛，把菜饭碗摆在上面，点着煤油灯，围坐着吃年夜饭。

除夕夜里煤油灯下的年夜饭，母亲会找来绣花针，把煤油灯的灯芯挑得老高，屋子比平时亮了不少。吃饭时很有讲究，把煤油灯挂高，意味着来年步步高升。大白菜整片整片地煮，吃长白菜，意为长吃长有，长长久久。不小心打碎碗要说碎碎（岁岁）平安，筷子不能竖着插进碗中，添饭不能说“要饭”，哪个碗里的菜吃空了不能说“没有了”，要说有得很……总之一切都要往吉利的方面说。

吃过年夜饭后算是结束了上半场，下半场会点着煤油灯，吃着零食，嗑着瓜子唱歌，父亲有几本手抄版的歌书，看着歌词教我们唱，主要是《蟒蛇记》《鹦哥记》《劝世歌》等，唱出了一年来收获的喜悦，唱尽了一年来辛劳的不易，唱响了对来年的期望。通过唱歌识得了不少生字，学会了一些新的词语，丰富了情感世界，促进了家庭和谐美满。

歌唱到凌晨，年已过，却无睡意，但是在父母的催促下，只能勉强躺下。这时母亲会往煤油灯里加满煤油，把煤油灯放置在灶台最高处，整夜不用吹灯。看着满房间、满堂屋的亮，更是兴奋得睡不着，一直要到鸡叫时刻才勉强睡去，这也是一年来点煤油灯最“奢侈”的一夜。那一夜，煤油灯下无眠人，彻夜思索；那一夜，煤油灯下无烦事，整夜欣喜；那一夜，煤油灯下是人生，写尽青春。

煤油灯下的年味，香了我的童年，辣了我的青春，醉了我的人生。再回大坪子村过年，我还是想点亮一盏煤油灯，因为它是我年味的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