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失在岁月中的那颗牙

从小就听外公说：“几个月长出牙齿就是几岁换牙齿，上牙归门槛，下牙上房顶”。

我童年是在外公家开始的，我的第一颗牙齿是外公帮我换的，换牙时在上小学一年级，外公说：“你七岁开始换牙，说明你在七个月大的时候开始长出牙齿。”刚开始觉得牙齿有些松动，第一次换牙没有经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着实被吓到了，跑去告诉外公我的牙齿快掉了，以为掉了就不会再长了。在外公的耐心解释下才明白：这是换牙齿，换了再长新的。

第一颗牙齿松动去找外公时，外公正在火塘边烤火，叫我张开嘴巴，外公用食指轻轻摁着松动那颗牙齿晃了晃说道：“才有点松动，再过几天才能拔，这几天你先时不时用手晃几下，不要让它长稳了，否则就是个龅牙了，难看得很”。我见过村里那些长龅牙的人，牙齿上下分别有两排，参差不齐，吃饭过后，龅牙紧紧抱住菜叶子不让下肚，牙齿上红的、绿的、白的都有，五彩缤纷，不笑还好，笑起来真难看。感觉他们嘴里满满的，上下嘴唇总是包不住牙齿，门牙常年露在外面，我想：冬天一阵风吹来，门牙会不会特别冷，唇未亡，齿已寒。我可不想这样，于是听外公的指挥，每天都忍着疼痛晃两下牙齿，几天过后，外公说可以拔了。外公从装大米的口袋上解下一根白色的、细细的线，拿在手上用力扯动，线未断，感觉结实耐拉就放心了，把线的一头拴在我牙齿上，右手拉着线的另一头，左手扶着我的脑袋，轻轻一用力，牙齿就下来了。瞬间，嘴里血流不止，外公打来一碗清水，让我多漱口，果然，多漱几下，血就不流了。外公给我看我换下的第一颗牙齿，我看了，白白的一小颗，牙齿还未拔下在嘴里时感觉很大，拔下来却很小，外公说下牙是向上拔掉的应该丢在房上，意为：步步高升。下回拔上牙时应该丢在门槛下，意为：脚踏实地。

就这样我开始遗失第一颗牙齿，遗失在洗羊塘村，遗失在七岁的那个秋季，遗失在外公家房顶上。

换下第一颗牙齿还未长出新的牙齿这段时间，我成了“缺牙巴”。少了个牙齿及不习惯，首先是嘴里感觉很“空虚”总是忍不住用舌头去舔那个缺口，其次是吃东西时要小心翼翼，生怕硬东西弄疼那个缺口。这都还不是最主要的，最难以忍受的是去到学校，伙伴们看我换了牙齿，就叫我的名字，我以为有事找我就答应“嗯”，然后他们一起冲我喊道：“缺牙巴，啃西瓜，啃不动，叫妈妈，妈妈不在家，叫爸爸，爸爸正在搓嘎嘎。”还未等他们喊完，我就追了出去，见我追着一个跑得慢的，其他伙伴又跑过来冲我喊，我放了那个伙伴又去追其他伙伴，就这样一个课间都在追着……跑着……希望那个缺口能快点长出牙齿，伙伴们就不会叫我“缺牙巴”了。等到哪个伙伴也换牙齿了，我们又去一起叫他缺牙巴，如此循环，总是叫着缺牙巴或者被叫着缺牙巴。

放学回家后，我问外公牙齿不会不长新的了吧，外公逗我说：有可能不长了。我被吓到了，问外公那要怎么才会长出来？外公接着说：如果长时间不长出新牙齿，就要去给新姑娘摸摸才会长出来。我问什么是新姑娘？外公说：“就是出嫁第一天的姑娘”。要提前知晓哪个姑娘哪天要出嫁，在天还未亮时就去等在新姑娘出嫁的必经之路上，等新姑娘到时备好礼物，礼物给她，让她帮忙摸摸缺牙巴处，新的牙齿很快就长出来了。我心想，这还得了，这不丢死人了，太害羞了，我才不要，祈祷我新的牙齿快快长出来。

相比我稚嫩的新牙，外公却是老掉牙了。当时外公的牙齿已是隔三缺一，掉了好些，牙齿已经不能上下一一对应，要么上齿对空，要么下齿对空。每次煮饭菜都是要软软的，若遇到硬的饭菜时，咀嚼动作慢了许多，饭菜在嘴里像是搅拌机在搅拌一般，又像是骆驼在慢慢咀嚼一样，掉牙空缺处的牙龈咯到硬东西，生疼……生疼……平常时间总是能看见外公时不时在咀嚼，我以为外公在吃好吃的东西，走过去看他嘴里才知道，嘴里空无一物，后来才明白外公在“空爵”,由于牙齿脱落，舌头不再受限于牙床之内的空间，咀嚼是下意识地为舌头寻找安身之地。我问过外公，为什么不让新姑娘帮他摸摸牙齿，这样他的牙齿也能重新长出来，外公说：“老了，摸了也不起作用了，人的一生，牙齿只能换一回，哪有换几回的，换几回的是妖精。”我听得云里雾里，总想着外公肯定是像我一样怕害羞不敢让新姑娘摸。外公喜欢看我吃东西，见我摘来几个嫩豌豆往嘴里塞，咀嚼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声音，外公嘴巴也跟着动起来，我以为外公也想吃豌豆，递给他一个，他摆摆手说道：“外公吃不动，你吃。”我三下五除二吃完一裤兜豌豆，又要去菜园子里摘，外公会笑着说道：“太黑（吓）人了，就吃完了。”瞬间会露出婴儿般的牙龈，很是可爱。

有了第一次换牙的经验，后面的换牙顺利完成，实现了外公说的：不能有一颗龅牙。

时光催人老，光阴不再回。有一天，年轻的我们也会慢慢老去，头发稀松，牙齿脱落，满脸皱纹，看着满地玩耍的孙男孙女们也长出了乳牙，不禁想起我们曾经遗失在岁月中的那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