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代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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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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煤油灯下续写青春

那一年,我从洗羊塘小学转学到木瓦小学就读二年级,从一个点煤油灯的村庄到了另一个点煤油灯的村庄,继续着我的童年,接续着我的求学之路,续写着我的青春。

初到木瓦小学,我是陌生的,陌生的面孔,陌生的校园,陌生的土地。依稀记得校园是砖石结构,校门是两扇厚重的木门,教室全部在进校门正对面的高石坎上,通过石坎正中间的石梯才能上去,教室里是老式的双人课桌,高凳子,教室的侧面是教师办公室。还未来得及欣赏完校园的一砖一瓦就正式开始了第一堂课。第一堂课是语文课,检查假期作业,顺便复习旧知识,内容是单字组词,由于我是转校生,“逃过一劫”,那些未完成假期作业的同学,被语文老师狠狠“教训”了一番,看得我胆战心惊,给我上了生动难忘的第一课——作业一定要按时按质完成。

木瓦小学周围有许多小卖部,卖笔、卖本子、卖零食、也卖香皂、煤油等日用品。上学的第一周,母亲在家里找了塑料瓶子,在瓶颈处系上一根细绳,拎着绳子递给我,还给了一些零钱,让我放学回家时在小卖部打一瓶煤油回家,用来照明。这是我第一次打煤油,才知道煤油价格远比零食还贵,我当时想这东西又不能吃,臭烘烘的,还这么贵,真是的,有什么用嘛,还不如少打点煤油,多匀点钱来买零食吃。等到了晚上,我发现我的想法是有多么幼稚,不通电的屋里,漆黑一片,除了火塘里忽明忽暗的火光,什么也看不见,更别说写作业了,瞬间我想:宁愿不吃零食也要点上煤油灯——因为它是黑色夜晚中唯一的眼睛,通过它能在黑色的夜晚中寻找到光明。

煤油灯的亮度取决于两个主要因素:第一个是煤油的多少,第二个是灯芯的高度。为了节省煤油,平常时候,家里无客人,没有特殊事情都是把灯芯挑得很低,能够勉强照明不耽误吃饭睡觉即可。在我和弟弟晚上看书写作业时,母亲不会心疼浪费煤油,找来绣花针把煤油灯的灯芯挑得老高,这样屋子就会亮了许多,书本上的字也能看得更清楚。母亲会坐在火塘旁看着我和弟弟写作业,不管写到多晚,母亲总是会陪着,有时看着灯光有些暗了,母亲会再把灯芯挑高一点,灯芯花了,灯光散了,母亲会用剪刀剪去烧坏的那部分灯芯,然后继续挑高灯芯,看着煤油灯里的煤油快用尽时,母亲会往里加满,保证我和弟弟有足够的亮度,不耽误我们学习。时不时地,母亲还会在一旁给我和弟弟加油打气,说道:“就是要拿出这种干劲来,好好学习,将来才能考上大学,”于是,我们在煤油灯下奋斗着,努力着,正青春。

母亲识字不多,煤油灯下,写完作业,母亲会找出一本泛黄的书,她说是哭书,让我们读给她听,我翻开一看写道:《哭爹娘》《哭舅母》《哭嬢嬢》……有很多内容,厚厚的一本。按照风俗习惯,有亲戚(长辈)去世了,为了悼念亡者,男的要去帮忙,心情十分沉重,女的要去哭丧,哭不是单纯的呜呜……咽咽……呜呜,边哭口中还要念念有词,按照习俗叫:“数着数着的哭”,哭声如泣如诉,悲痛欲绝,能把一屋子的人都感染得泪流满面。如果去哭的妇女们口中诉说不出词语,会被人“笑”,过了会被说闲话,给人感觉诚心不够,没“本事”。所以,空闲的夜晚,母亲会让我一句一句读哭书给她听,母亲就一句一句的记忆,最后得一首一首的背下来,以防有需要用着时(当然,希望永远不要用着)。有的哭书内容过于悲伤,感染力强,在思亲、思故的场景下,真是能哭昏灵堂,记忆中的选摘一段如下:

……

爹妈养儿这么大,女儿从头数端详。

一生受苦抚养我,三年哺乳吃血浆。

十月怀胎生下我,受了多少风霜凉。

……

等儿吃饱娘饭冷,我娘难吞冷饭汤。

就是心想吃两口,哽在咽喉难下肠。

扶儿扶女受辛苦,女儿想娘痛肝肠。

养育之恩儿未报,丢下儿女见阎王。

……

每个人都是父母一把屎一把尿含辛茹苦养大的,养育之恩永难报,也报不清,更还不了,当听见这样的哭诉,再是铁石心肠也忍不住泪流。就这样,煤油灯下好多个闲暇的夜晚,陪母亲以这样特别的方式渡过。

煤油灯下,还有父亲耐心的辅导。汉语拼音是我的短板,每天晚上,父亲不管白天干活有多累,都忘不了教我和弟弟学习汉语拼音,从a o e开始,能读——能写——会拼,这是父亲对我们的要求。为了鼓励我和弟弟尽快掌握汉语拼音,父亲提出,能默写正确奖励十元钱。我和弟弟为了能得到十元钱买零食,提前在汉语拼音本上用写不出字的笔写一遍,这样就会在本子上留下深深的印痕,到默写时就可以在印痕上描出即可。父亲为了让我们看得更清楚,于是将煤油灯的灯芯挑得老高并且亲自为我和弟弟掌灯,距离越近就被父亲发现了“猫腻”。本来是默写晚会,变成了沉重的家庭会议,母亲也参与进来和父亲一起“批斗”我和弟弟,我和弟弟被狠狠的教训了一晚,最后向父母承认了错误,此事让我羞愧不已,愧对父亲的信任,愧对母亲的期望,愧对“读书人”三字,在心里暗自发誓:从此,一定要脚踏实地,埋头苦干实干,诚信做人。后来,经过认真踏实的学习,凭真本事默写出了汉语拼音,本来说好的奖励十元钱,但是父亲递过来二十元钱,我手“抖”得厉害,怎么也不敢接,在母亲的劝说下才接下。此事之后,我一直都在反思:要是当时父亲没有发现我们的可耻行为,并且通过这种手段得到了十元钱的“奖励”,后果将不堪设想,那以后会不会手脚“不干净”,会不会……真是不敢往下想。可见家庭教育的重要性、家风的重要性。于此,父亲对我不愧是最伟大的导师,不愧是我青春路上的重要引路人,是把我从“歧途”拉回正轨的无穷力量,为我的人生指引了正确的航向。

煤油灯下还有父母拣洋芋种的身影,每到春种时分,我和弟弟会到二楼上把洋芋种端下一楼,然后父母会在煤油灯下挑拣洋芋种,稍微大的洋芋会被切成两半,太小的做不了种,舍去,适中的则直接用。为了防止洋芋氧化变黑,还会在洋芋切口处抹上一层柴灰。就这样,我和弟弟端,父母挑拣,一撮箕……又一撮箕,直到备够洋芋种,为春耕奠定坚实的基础。

高寒山区的木瓦村,最主要的粮食作物就是洋芋,其次是荞麦,其他的就种不了了。就连玉米都耐不住木瓦恶劣的气候,所以玉米都生长不了,即便勉强长出来也是低产。耐寒、耐旱的洋芋却是长势极好,产量较高,口感独特,成为了木瓦人的主食。清早起来煮猪食,在火塘里烧上几个洋芋就是早点了;中午时分,酸菜洋芋丝泡饭很是爽口;晌午时,煮上一锅夹生洋芋,蘸着辣椒面,又香又糯;晚饭时,炒上一盘麻辣洋芋丁,爽口的香麻。每年秋收过后,会挑选一部分洋芋上楼,来年变成“干巴洋芋”又香又甜,再留一部份做种、一部份洋芋喂养过年猪,剩余的洋芋,大多数人家会用去打成洋芋粉。为了尽快得到最后的纯洋芋粉,于是煤油灯下有了滤洋芋粉的身影,在院子附近会挖下一米左右深的坑塘,在坑塘上搭上两个架子,架子上系块纱布,就着马灯(也是煤油灯,为了防止被风吹灭装了个玻璃罩)的微弱光线开始打水滤粉。滤完一纱布粉,要连续打六七桶水,我就是参与打水的男孩之一,那时力气尚小,连续滤完四五纱布粉,手臂都是酸痛的,一晚过后,第二天写字手都是抖的,拿筷子吃饭都很是费劲,让我深深体会到了赚钱的不容易,也感受到了父母的艰辛。连续滤至半夜,妇女、小孩回家睡觉,男子点着马灯守夜,以防止有人偷粉。再加上白天也滤粉,如此连续一周左右能滤完一家人的洋芋粉,过滤后的洋芋粉,放在木缸里沉淀,去除油粉,最后得到的就是洁白如玉的好粉,把好粉在太阳底下晒干以后,人背马驮到指定地点售卖,是一家人不错的一笔收入,能帮助家庭承担一部分开支。

最爱煤油灯下,过年的场景。每到年前几天,父母会带着我们去街上购买年货,有水果糖、瓜子、汽水、饼干、水果等满满的几箩筐,还有必不可少的新衣服、新鞋子,一切准备就绪后,享受着过年的幸福。按照习俗,大年三十要去附近的青松树上摘来青松毛,铺在堂屋里,年夜饭要在青松毛上吃,从太阳落山后开始点上煤油灯,一直吃到深夜才结束上半场。下半场就是点着煤油灯,吃着零食,嗑着瓜子唱歌,父亲有几本手抄版的歌书,看着歌词教我们唱,主要是《蟒蛇记》《鹦哥记》《赌钱歌》《劝世歌》等,唱出了一年来收获的喜悦,唱尽了一年来辛劳的不易,唱响了对来年的期望。除此之外,通过唱歌识得了不少生字,学会了一些新的词语,丰富了情感世界,增进了我们的父子感情,促进了家庭和谐美满。歌唱到凌晨,年已过,却无睡意,但是在父母的催促下,只能勉强躺下。这时母亲会把煤油灯挑高,往灯里加满煤油,把煤油灯放置在灶台最高处,整夜不用吹灯,看着满房间、满堂屋的亮,更是兴奋得睡不着,一直要到鸡叫时刻才勉强睡去,这也是一年来点煤油灯最“奢侈”的一夜。那一夜,煤油灯下无眠人,彻夜思索;那一夜,煤油灯下无烦事,整夜欣喜;那一夜,煤油灯下是人生,书写青春。

后来,我上了大学,很少回去木瓦村了,木瓦的土地成了我踏遍千山难忘怀的执着,木瓦的老房子成了我无时无刻的念想,木瓦的煤油灯成了我心中永恒的光芒。

再后来,在脱贫攻坚下,我居住的村庄整村异地新建,原来的老房子全部拆除,只剩下残墙断壁和几张泛黄的照片。通水通电的新村,煤油灯已无用处,成了人们用过之后的嫌弃之物,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无论如何,于我而言,煤油灯是光明,是希望,是永远续写着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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