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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修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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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1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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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种花难为苦

                        曾经种花难为苦

                                     董修宁

                                              一

我的工作单位在市郊,出门左拐是一条通往城市里的路,一条极其普通的柏油路。两旁房舍稀少,有小片的农田点缀其间,种着各色的庄稼,竟然有花!我们华北平原对棉花的简称就是一个字”花”。哦,我心头一热,这久违了的庄稼!虽是寒秋,花却依然葱绿,还在倔强地生存着!

我的老家在辽阔的华北平原,那里是粮食主产区,农人们种小麦、大豆、芝麻、玉米、高粱、花生、棉花等,有那么几年,棉花的收购价格高涨,地里大面积种棉花,家家都有棉田。

看吧,小麦孕穗的时候,田野里氤氲着好闻的麦香味道,一家老小拿着类似铁矛的点播器在麦隆里播种,也有用铲子点播的,这样更快些。聪明的农人们用三个竹杠组合成一个等腰三角形,放进地里撑开麦陇,人站在三角形竹竿的中间操作,没有了遮遮掩掩,方便多了。这种方法比点播稀器要快不少,只是人一直弯腰,很累。

棉珠的间距控制在六七寸左右,全靠眼里来把握。这种间作套种的方法,还可以种玉米花生等。

后来有了更为先进的工具 ——拉楼。一人后面扶耧,一人前面拉绳,种子唰唰而下,工作效率大大提高,也不用考虑间距,可自动控制。

希望的种子种下,再浇一茬水,棉籽有了很好的墒情,就悄没声息地生根发芽了。白白嫩嫩芽掀开了浮土,形成一个个小盖子,就像人的上嘴唇。这个情景,农人们自有一番说法,看啊,一个个张嘴呲牙,笑呢。

他们珍爱着棉芽,就像爱护自己的宝宝一样。不久,一地金花的小麦就要收割,保护这刚刚破土的心肝,显得无比重要。要特别小心脚踩, 车轮碾压。倘一个不小心,伤了盖子下面的嫩宝宝,便会叹气好久,如果是孩子,免不了受大人一番奚落。

有夏日灼热的阳光爱抚,盖子下面的宝宝蠢蠢欲动,它们卯着劲往上供,终于掀翻了盖子,探出头来。细茎顶着圆圆的嫩叶,颤巍巍的。你很快就会想到荷花,是的,这简直就是袖珍的荷花嘛。

施肥,浇水,除草,在农人的精心呵护下,棉珠一天天长大。为了保证优生优育,就要剔苗,一簇棉珠只能留一株,于是只能忍痛割爱了。看到一地狼藉的被剔除的珠苗,农人连说,可惜可惜。

待到棉珠长到一尺左右的时候,就要修理了。为了控制高度,就要打顶,就是把顶尖去掉,还有多余的枝杈,这枝杈有个叫法——荒杈。要剪除去荒杈,全靠眼力。“那些看起来长得很旺盛,又青又嫩的,长在别的枝条中间的枝条,恰恰就是荒杈。”母亲不厌其烦地给我讲解,手把手地教我,我认真听着,很快,就出师了,一个个荒杈被掰除,成就感顷刻就溢满胸中。还有长在珠身和枝条间的杂叶,也要一并出去。

最让棉农头疼的不是这些枝枝叶叶,而是棉铃虫。

棉花这种特别的庄稼,最易招惹害虫,从棉籽被种入土里的那天起,棉铃虫就像一个幽灵一样在棉田里游荡,直到棉珠从地里拔出的那天为止。因此,喷施药也贯穿着整个种棉史。

花桃是孕育棉花的花蕾,和核桃一般大小的花桃经过风雨日光的洗礼,有油绿变成黑褐色,慢慢地裂开,雪白的花蕊渐渐膨大,撑开,溢出,花桃不再是花桃,叫花开玲。

一地花开的时节,是农人最为高兴也是最为繁忙的时节,一家老小齐出动,他们腰里围着一个大包袱,小心地摘下一朵朵花蕊,用手摘去粘在上面的碎叶,放入包袱,那笨笨的样子,像袋鼠一样。想起了《诗经》里的采芣苢的劳动场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这样诗情画意的劳作情景,突然穿越到了当代,你别说,还真有几分相似。

为了避开雨天,天气晴朗的时候,恨不得一天干两天的活儿。搭老晌是常有的是,我那时就对此颇不满,阴着脸抗议,母亲总是说一句:咱农民就靠这个,一经雨,几个月的辛苦,就白搭了。

是的,一家的花销,盖房子,交学费,娶媳妇,迎来送往,吊丧问病,那一项钱不是从土里刨出的?

在农村,孩子往往不理解父母的辛劳,常常为农活儿而惹父母生气。

那些年,在农民心中,乡里的棉花站,是最有权威的大机关。

一车车的花包,堆成了小山,从棉花站门口排队的售棉车,足足有二里地长。农人们有的赶着驴车,有的开着拖拉机、奔马车,焦急地看着车流向前蠕动。心里还有沉甸甸的担忧:会不会压级压价啊。看到卖完出来的乡亲,就迫不及待地连连追问。中午饭自然没时间舒舒服服地吃,就啃几口干粮,喝几口水凑合。

农民自有农民的狡猾,有人就传授经验,在第一个花包里放上几个红苹果,验质量员倒完口袋,看到苹果,心照不宣,自然会高抬贵手了。

在“打白条”的年份里,一个个庄稼汉从拥挤的充斥着汗臭的一群人里走出,把白条恭恭敬敬地装进钱包,还一边说,可是不能丢,丢了,麻烦就大啦!还能听到这样的声音:放好了啊,有账咱不怕算嘛。中国的农民,永远都是这么乐观,这么的容易满足。

在“农民富裕了”的羡慕生中,他们交了孩子的学费,盖了瓦房,买了沙发电视机,娶了媳妇。

农村的农机商店,没有一家不买农药的,什么敌敌畏、1605 、呋喃丹、杀灭菊酯等这些听了让城里人不害而栗的药名,都是农村司空见惯的杀虫药。农民家家都有喷雾器,手压式的,机动式的。喷头有单的也有双的。在大面积种棉的那几年了里,满眼碧绿的田野,闻不到植物的香气,到处弥漫着刺鼻的农药味。农人的相当一部分农时都花在喷施农药上。如果恰巧好碰上有人浇地,就可以就近取水,大多时候是 用车拉水,农用车上摆满了喷雾器、农药瓶、铁桶、塑料桶等长枪短炮,仿佛去参加一场战役。

喷施农药要放在凉快的时候,上午要在十点钟前施药,这时候棉铃虫贪图凉快,会附在叶子上面,正好让药雾喷着。看着中毒的害虫在地上挣扎打滚,很是解恨。

一些性子急的人往往忽视施药时间,炎热的天气里,农药挥发的厉害,人最易中毒。几乎每年这个时节,乡卫生院和村中的诊所里,都会收治不少中毒的人,中毒轻的,输上几天水,身体会慢慢恢复,个别中毒深的,也因此撒手人寰。

也有的是不注意安全措施,譬如喷武器施药时因药液淋到身上而中毒。

最常见的画面是,田间地头,常常看见农人们在一起交流种花经验,哪一种药效果好啦,哪一种药剂量用多少啦,害虫抗药性为什么这么强啦,某某村谁中毒没有救活啦等等诸如此类的话题。

在种花的年月里,可谓无一人不说花,无一日不言虫。一天后街的领嫂子,指着自己的几亩花对母亲说,看啊都打过无数遍药了,这虫还这么多呀。

是呀,抬头看他的花地,几乎每片叶子上都有虫。在夏日的阳光里,这几乎长可盈寸的绿色的虫,在微风里正优哉 哉哩。好像在炫耀说,怎么样?我抗药性可强了,打不死!玲嫂为这几亩棉花忧心忡忡,至于泣下。

村街西头的配叔,以做事不安常规出牌而闻明,他的两亩 花地的棉铃虫,怎么也除不净。于是他大胆决定,在一喷雾气里兑了半瓶的农药,是正常剂量的几百倍!一边按压喷雾器施药,一边大叫:万奶奶,老子这叫集中优势兵力,非把你个龟孙彻底消灭不可。结果呢,虫是消灭了,他也中毒了。要不是抢救及时,他真的就和棉铃虫同归于尽了。

害虫一茬茬接连不断的生,怎么也除不尽,可谓“毒药杀不尽,秋风吹又生”。电视台的专家,不厌其烦第向农民传授杀出秘籍,但每每都是收效甚微。于是不少匪夷所思的杀虫宝典分分出笼,譬如,到地上捡一些害虫的尸体,捣碎掺和在药液里喷施,效果很好。再譬如,掺和些人粪尿,效果也不错。林林总总的奇思妙想,到底也没有真正的推行开来。

有些神神道道的神汉婆子,干脆说,虫多呀,就是现在坏种太多,坑蒙拐骗太厉害,良心坏透了,是上天在惩罚,是天意,没听说吗,往西的那些省份,不生棉铃虫了,生的是几迟长的长虫。乖乖!有些人还真的信了,煞有介事地摆起香案,嘟嘟哝哝的祷告起来。

种花的历史,就是和害虫做斗争的历史,稍有松懈,花叶上就会窟窟窿窿,花桃上就会有虫洞,花孽就会被吃掉。种花除虫,钟棉施药,简直就是恒定的种田经,说是一种“农耕文化”,怕也不为过吧?

后来,籽棉的价格逐年下滑,人们渐渐不种了。这种让农民上演无数场悲喜剧的庄稼,就此在老家的土地上销声匿迹了。

假日里,回到村里,常常到地里转转,各色庄稼依旧,唯独棉花不在,大有麦秀黍离之感。不过,我并不奢望再看到棉花的影子了,元稹有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是表达痴情的,我就移花接木一回,改成“曾经种棉难为苦,除却施药不是辛”。

每当读到李绅的“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还有白居易《观刈麦》中“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的句子,我都唏嘘不已,这些都是烙在心头的抹不掉的记忆呵!

我的父老乡亲为土里刨食付出的艰辛,不要再重演了。他们应该有轻松的门路去养家糊口,应该有鲁迅说的“新的生活”。几千年来,这不正是一代代农民所渴望的吗?

电话:15981954312(微信同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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