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春风燕归来连载
第一章
小石村又评低保了,为了公平起见。书记,村长,妇女主任集合了村民来村长家开会,以投票的方试来评保。 午饭过,村民如约而至,满满的一屋子,连对过菊嫂家里也站满了村民。
大家有的站在门槛边,卷着旱烟,悠闲的抽着。有的搬条小板凳,几个人坐一条,翘着二郎腿叽叽喳喳东拉西扯。有的缠着村长书记,诉说着家庭的不幸。希望村长怜悯些,开开恩,给评上低保。有的骂骂咧咧,争着吵着,推翻别个的“不幸”,自荐自己的“苦难”。
一时间,村长家里闹闹哄哄,叽叽喳喳仿佛翻炒的栗子哔哩哔哩吵成一片。
家庭条件好的,充当审判官,发表自个的意见,觉得哪个该评哪个不该评。 书记余少民才上任不久,他自小便是孤儿。十四岁外出打工,多年的风雨漂泊,凭着永不服输的意志,坚持不懈的努力,终于成功的闯出了一番事业。很快就在全国各地拥有了自己的钢铁厂。
虽然富了,可是他却从来没有忘记家乡。每逢过年回家,看到父老乡亲依然走着雨天积水如池,晴天灰雾如烟的山路。看到村里还有不少贫困户久居低矮房,日夜愁温饱。他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决心要为家乡弃贫别困奉献自己。 他把厂子交给妻子打理后,毅然回到家乡,主动请缨,担任村干部。为了美丽的家乡,开始一步步实行脱贫计划。
村里有两条赶集的必经之路。一条是去镇上的,要经过一段窄窄的田埂。过去凡是骑车去赶集的,要么绕弯走另一条远一倍的大马路,要么推着车从泥泞的田埂上走,很不方便。另一条通往邻县的花岭街。弯弯的羊肠子小石阶虽然不高却十分陡峭,山路傾斜几乎快到90度了。
要致富,先修路。余书记开始四处筹资修建这两条马路。由于修路要占田占地,许多村民不愿意。书记苦口婆心,一家家走访,一家家劝说。历经重重困难,经过多方努力,用了一年时间,终于修好东至邻村,南至邻县两条公路。
路修好了,余书记并没闲着。为了提升村民们的生活质量,他又开始忙着修建村级活动室了。几经辗转奔忙,经过多方筹资,不仅购回了各类健身器材,还亲自出资三万添置广场舞设备,并聘请专业的舞蹈老师授课。使村民们既锻炼了身体,又娱乐了生活。
深知美好的生活离不开优美的环境,为了进一步美化家乡的环境,余书记狠抓环境卫生。
村里有一条小河,自从上游的水库打通了暗道,家家装上了自来水。小河几乎“荒废”了。仿佛一位患了病的老人,河面漂满了垃圾。余书记亲自组织打捞队,带领村民们进行清理。没几日就把小河整顿得清清澈澈,欢流复往昔。 他又鼓动村民们实行垃圾进村清理,并且拟定倡议书。保护环境,人人有责,村民们积极响应。如今村里马路边,再也不见糖果纸屑满天飞,蚊虫苍蝇嗡嗡舞了。别村见此,纷纷效仿。 书记一心为民,终日为家乡奔忙。在余书记的正确领导下,村貌一年胜过一年,村民的日子也一年好过一年。
余书记可谓新官上任三把火,把把烧得旺且红。虽然大家的日子一天红过一天,可是村里仍不乏贫困户。如今正赶上国家扶贫政策,他心里的使命与责任感更加强烈。可是这贫困帽,人人都想带,谁都不愿摘。没办法,只好召集村民,选几个代表。所有村民一起投票诀择。 见大家都聚齐了,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发言。:“扶贫的意义在于扶的是真正的贫。如何评?公平公正,就事论事。家有小洋楼的不该评,你洋楼都住得起,你没钱?儿女成家的,不该评。你儿子都娶上了媳妇,你没钱?身体不好的,毛病不大的,不该评。村子那么大,病着的多了去。我这里有一份的的确确贫困的名单,由于名额有限,请大家根据这个名单来投票。一队的二木匠,无儿无女,只有一个哑巴婆娘。二队的小墨子,从小就是孤儿。虽说大学已毕业,但还得成家立业。三队张大耿一没房,二没儿子,婆娘又是傻子,家庭困难大家都看得见……”
名嘴辣媳妇刘雪莲一听,立刻叫开了:“按我说,没毛病的通通不必评。像我,毛病一大堆,医院证明一大堆的才该评。”
大嘴巴秦梅梅连忙接嘴:“对,我的毛病虽然小,可医院消费高。不评没理儿。”
闲在一旁的五大爷听言开口道:“依我看,满了六十的五保户,有国家补贴不必评。有毛病的,找儿子,也不必评。”
一直正襟危坐的小学退休教师威海老师发言道:“大家静一静,先听我说。我老母今年八十九,双腿摔断躺床十几年了。这情况众所皆知,连村里的于医生也不愿给她打针了。按理,该评。”
大家你言我语,争论得不可开交。人群四五分,村长家一群哭穷的;对过杨嫂家一群闲聊的;村长哥哥家一群看戏的。
村长的哥哥任媳妇秦梅梅大叫大嚷,他只是一声不吭的挖着自家门前那堆久置的黄土,挑到后院去填。偶尔怒气冲冲,放下锄头,肩扛扁担,冲到村长家一阵怒斥。
村长的弟弟赶着逢制人家定制的彩篷。旁若无人的忙碌着。许多小孩子拣来裁掉的长条,红的,黄的,蓝的,绿的,手中挥来挥去,人群里钻进钻出。
众人麻雀炸锅似的吵了一阵,书记吩咐村长把贫困名单写黑板上,满满写了二十个。 黑板才挂好,数十颗头颅挤在一处,数十双大眼睛齐刷刷盯着黑板寻找自家的名字。 有名字的,欢欢喜喜,添油加醋诉说着自己的不幸。没名字的,骂骂咧咧冷嘲热讽别人的不幸。 人群再次喧哗,几个长舌妇围在一处咕咕议论,脸上写满鄙夷与不屑。 书记与村长给各队代表分发投票纸,请大家开始投票。
一队代表厚德医生。年轻时在镇医院学徒,获得医生营业执照,在村里开了家诊所。勤勤恳恳,一边救死扶伤,一边种田种地。
二队的代表张屠夫,卖了二十年的猪,每天一边卖肉,一边家家趁酒喝。常常为了一口酒,坐到日上三竿,卖到午餐已过都没卖完。
三队的代表前任书记猫大爷,一生为官,自命不凡,年轻时相亲左一个看不上,又一个瞧不起,竟耽误了大好年华,把自个拖成了个老光棍。
四队的代表妇女主任金花大嫂,年轻时有名的牌桌老大。逢赌必上,逢赌必输,最后戒赌,努力学习,成功当选为妇女主任。
五队的代表德高望重的威海老师,以及两个新入党的年轻小伙。
几个代表拿了纸,各自散开,各自琢磨起来。 半个钟后,投选结果出来了,众人蜂拥而至查看结果。 刘雪莲发现自己没有榜上有名,气得哇哇大骂,一个人骂不过瘾,又跑回家拉了男人来骂。 有苦的村民,没评上,也跟着起哄。面朝远山,拍着手,跺着脚,指桑骂槐,唾沫乱溅。 书记,村长没办法,只好由着他们闹,谁也不去理睬。 书记把票拿出来,准备公布。冷不防刘雪莲冲上前去,一把抓起所有的票往怀里藏,冲出人群,拉起男人就跑。 所有人被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了解她的性情,谁也不敢与她来硬的,只好重新投票。 最终评选结果有村长的大哥,四队的二拐大伯,无依无靠,只有一堆弟弟的炮大叔。
二队的癞大伯心里憋屈,想着自己单身一辈子,无儿无女,家里还有一个瘫倒在床年过八旬的白发老母。他咽不下这委屈,不声不响,买来红纸,毛笔,墨水,以及浆糊。没啥文化的他歪歪扭扭红纸上挥墨抒愤。他写了整整一百张,贴在马路边电线杆上,老房子破墙上,从家门口沿着公路一直贴到镇政府大门口。 政府里的人见了吓一大跳,立即派人来村里调查。书记也吃了一怔,连忙请癞大伯来家里“上课”。一个下午的“教育”后,要求他承认错误,并撕掉“愤怒”。癞大伯点点头:“行,只要给我评了低保。一切好说。” 书记没办法,只好依了他,给评了低保。
癞大伯千恩万谢,回到家,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撕掉“愤怒”。
村民们无不笑问:“知错啦?”
癞大伯点头笑着:“知错了。”
他每撕一张,地上就多一只红蝴蝶,随风翩然。 眼见村民,为了一顶贫困帽争个你死我活,余书记叹了口气,充满了自责。尽管村里的路修好了,家家门前装了路灯。可还有一小部分的村民日子过得实在紧。如何让整个村子富起来?他思索了整整一个月。 想起邻村利用天时,地利,人和这一优良的自然环境培植出一个个占地面积将近几百亩的石榴基地,莲子基地,淮山基地,他心眼红红的。也想村里搞个啥基地,像上一任书记,把十几亩的石头山开垦成一片绿化林。 可是种什么好呢?村子里山不多,矮矮的几座小山根本弄不了什么大排场。 养殖吧,现在家家户户条件好了,村里的堂客们都懒得喂猪,整天与猪粪打交道了。 水产吧,村里的池塘数来数去也没有上游的水库八分之一大。小河也在时光的辗压下瘦成了细腰带。 村里唯一的便利条件是田野宽阔平坦。可是春夏要种水稻,谁也腾不出一分半亩。只有冬天才进入“空闲状态”。可是冬天能种什么?左思右想,老婆的岚心的一块香油炸豆腐使他想起前几年两次种植油菜花经历。
第一年,他苦口婆心劝得村民齐心协力种下数百亩油菜花,却在丰收时节,遭逢绵绵春雨。一堆堆油菜因等了一个月不见太阳,最终全都发芽,又长成一株株小油菜。 村民们无不顿足捶胸,悔不该白费力气。他好说歹说,安抚村民,总算平熄众怒。 第二年,他再次费心费力的劝说,可是村民没有最初的热心了。直至三月,油菜花汪洋灿烂,村民们方才眉开眼笑。喜洋洋正待丰收时,没成想天降骤雨,引发山洪,再次淹没了还未来得及成熟的油菜。 当大水退后,眼见一株株翠绿饱满的油菜穗一溜儿倒在地里。枝上沾满了淤泥,挂满了从上游漂下来破布条,塑料袋,塑料瓶,小孩子的纸尿裤。村民们的心都死了,再也不肯白费力气了。
难道梦景终究只是梦景?余书记心尤不甘。他忽然决定破除“三不戒”,决心再拼一回,与命运赌一回。 可是已有过两次失败的经历,要想说服村民谈何容易?思来想去,唯有制定一个详密的并且有助于村民致富的计划,再一一说服村民才是上策。 余书记陷入了沉思。着魔般的日思夜想。连妻子也发觉他走路在思索,吃饭在思索,睡觉在思索,甚至梦里都在思索。 一连几天,他都在思索中,他想起了邻村的莲花基地。为什么人家就成功了呢?其一,没天灾。其二,莲花盛开时游人如织。 游人如织,对了,油菜花也可以搞旅游呀!花开时节,那一大片一大片金色的花阳光下闪闪发光,灼灼动人,哪一点比不上莲花?再说,现在流行踏青,城里的都爱往乡下赏景。乡里的特产,萝卜干,辣酱,腊肉,豆豉……哪一样不是城里人的最爱?如果旅游项目搞好了,即使再来几场大水咱也不用怕。趁着花开,村民摆地摊,说不定比光打菜油更能赚钱。 余书记越想越激动,他几乎被自己的想法给乐坏了。他决定再次开展村民们的思想工作。 可是先从哪家劝说起呢?就从本宗于氏一族劝起吧!
沿着村里的长长的水泥马路,左边排排站尽是一栋栋漂亮的小洋楼,媲美似的一栋高过一栋。右边挨挨挤挤全是古色古香的旧式土砖屋,仿佛不服输的老人,颤颤巍巍的仰望蓝天。 当年村里的义明嫂为了在靠近马路边的自家田地里建新房,天天陪着前支书的妻子打牌。好不容易批准了,在动工的前一晚,突如其来的大风刮倒了他家田边的电线杆。连带着倒了一溜十几根。大风吹倒电线杆,也吹醒了村里人。赵氏家族比较富有,趁此良机,立刻前往电信局掏钱。每家每户两千元,请电信局的把自家田里的电线杆移到马路边。接着二话不说又往国土局办公桌上砸钱,少则一万,多则两万,请批地基。只不到半年的时间,绿油油一片田野摇身一变,成了一栋栋小洋楼。 一溜儿洋楼过火后,右边的土砖屋就成了岁月的老古董,再也无人居住了。 这一新一旧朝夕相对,一半洋溢着历史的欢欣,一半涂满了岁月的沧桑。不仅形成一道怀念的风景,更形成鲜明的对比。 村子里有四大家族,余,赵,张,王。各族都是由一个祖爷爷开枝散叶留下今天一个个大家族。因此每个姓氏的家门都集中在一处。余家在村头,张家在村尾。王族最少,就与赵族居村中。 据说王家的祖爷爷是外地人,年轻时曾是余家祖爷爷的私人太医。余家祖爷爷身患重疾,久治不愈,感王家祖爷爷相救,赠金百两,并田几亩,宅三家。因此王家在此扎根了。 经过余德嫂家门口,只见余德大嫂弯成一支弓,在自家门口的垃圾堆里翻来覆去找着什么。
余书记关切的问:“大嫂子,你在垃圾堆里找什么呀?”
余德嫂吃力的抬起头,她潮红的脸仿佛受了太阳的鞭打,留下了不可褪去的病态。常年的类风湿折磨,使她过早衰老,以至走路都摇摇晃晃。她的鼻子下方曾受过伤,留下一块小疤痕,仿佛一枚扭曲着身子的毛毛虫。过量的激素服用,使得没有结疤的那一边长出了浓密的胡子。仿佛奇葩的人物肖像图,只画了半边胡子,使人一看便要发笑。 她用嘶哑的嗓音回答:“我的拖鞋不见了,我找找,看有没有在垃圾堆里。”
余书记明白老人家的俭省,便换了个话题:“对了,你家艳儿常回家吗?”
“没有,那个没良心的,嫁了人就忘了老娘。”
“你儿子还要多久才回来?”
“明年就该回来了,唉,这不孝子。” 原来德嫂的女儿自从嫁到了全国有名的假证之乡过马村,就与男人常年在大上海做假证。 早些年生意越做越红火,干脆把老娘和弟弟都叫了去。 德嫂“跑业务”毫不比女儿逊色。她的任务就是每天站在大街上问过路的人要不要办假证。 有时一天能挣好几个单,有时一个生意都没有,她就站在烈日下把过往的路人用家乡话乱骂一通。 做这一行,危险无处不在,因此她既要拉单,又要时刻提防着。只要听到同伴报信警察来了,她就会立刻转身跑进街旁人来人往的大商场,躲避追捕。
然而,再怎么狡猾终究难逃天网。有一天,德嫂很不走运,被抓了。 那天,她拉着一名便衣警察问:“大哥,要不要办证?”就那么一句话,就让便衣警察逮住了她。 在监狱里她又哭又闹,后来干脆装病,躺地上不起来。看守的思想她年纪大,担心真有个三长两短,没办法,只好放了她。 德嫂哪知这是警察在放长线,钓大鱼。自作聪明的她大摇大摆回到窝点。没成想,第二天就让警察给一窝端了。 警察这一整,可把她儿子的前程给毁了。一纸判决竟是十年青春。她的女儿因为怀孕,幸免一劫。她的女婿也判了五年,只因被抓时不在电脑旁。德嫂因年过五询,罪名不大,被遣回了家乡。
很少见书记串门,德嫂疑惑道:“书记这是去哪家?”
“各家走走,对了,德嫂,您家的田现在租给谁种?”
“义明嫂家。”
书记点了点头:“好的,您先忙,我先去各家转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