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傍晚,暮色苍茫。远山忽浓忽淡,忽明忽暗。偶有乌鸦独立枝头,呱呱鸣叫,似乎要唤醒月亮,才肯安静歇息。几只麻雀在妈妈的带领下,忽起忽落,寻找草丛里唱翻了天的虫子。空气中飘浮着是九月干燥的芳香,满树的干枣硬邦邦,一颗颗携泥带尘,仿佛火红的纽扣枝头上摇摇欲坠。
村头的虾叔家又吵成了一锅粥。吵闹声忽大忽小仿佛六月里多变的天,一会儿晴一会儿雨;吵闹声忽高忽低仿佛仰扬顿挫的锣鼓声,一会儿开一会儿合;吵闹声忽吼忽啸仿佛狂风大作,要摧折万物。
事件的原因是虾叔不争气的儿子松鸡打工十年终于带回来一个广西妹子。怀孕七个月,本是喜滋滋的大美事却被检查出患了血液病。结果导致孩子早产,在保温箱里呆了一个月才回来。
今天本该是皆大欢喜迎接宝宝回家的快乐日子,结果为了早产宝宝一大家子吵成一锅粥。
虾叔有四兄弟,每个兄弟都过得很富裕,好管闲事的小弟,想到自己的二哥年纪大,听力不灵,挣钱不易。家里条件不好,二嫂又傻又蠢,就想接侄子侄媳一家去自己家住。一来可以管教侄子,二来可以照顾他身体不适的老婆,三来自己女儿是妇幼保健院的护士,每天回家,可以随时观察这个早产宝宝。
本是一番好意,却引来虾叔婆娘的闹腾。
虾叔婆娘虾婶小时候患有小儿麻痹,因此人有点糊涂,智商不能等同于正常人。年轻时嫁给虾叔,从没下过地,四蔬五谷只会吃不会种;更没打理过家,家里角角落落灰积如山。她常常穿着破衣烂衫,披着凌乱的马尾在马路上左摇右晃。这家聊聊,那家玩玩。一听到小叔子要把儿子一家接了去,她又哭又闹,一根筋拧到底,说什么也要把孩子留在家里自己带。
虾叔的小弟龙叔参过军,是四兄弟里唯一的高个子,也是父母在世时最得宠的儿子。部队退伍后娶了亲表妹,结婚后在镇上开店做生意,早已赚得盆满钵满。龙叔有两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一家子加上大女婿,各各好说歹说都没用。气得龙叔火冒三丈,不知如何是好。
虾叔的大弟马叔向来仗义兼大义,最不喜欢吵架,也最喜欢做和事佬。此刻为了这个早产宝宝也发火了,生平第一次扯高了嗓门大骂嫂子不知好歹。
谁知虾婶越吵越凶,哭得更厉害,也闹得更厉害。
一大家子就为了这个早产宝宝吵得不可开交。
虾叔驼背,穿着一身沾满黄尘的衣服,拖拉着一双裂了缝的草鞋,卷着旱烟吧嗒吧嗒的抽着,沉默的走到马路对面。远远的听着大家吵,仿佛局外人一般任由老婆撒疯哭闹。他心底也和婆娘一样的想法,孩子自己的,孙子自己照顾。可是面对两个比自己过得好的弟弟,他不敢多说什么,只得纵着老婆去哭闹。
马叔的几个女儿关心早产宝宝也都回娘家来看望,纷纷加入了劝说行列。
奈何两大家子数十人都劝不通虾婶一个,人人气得直跺脚。碍于辈分,硬是把要脱口而出的脏话咽回了肚子里。
虾叔的大哥狗叔向来沉默,每天只顾忙活着地里的庄稼。年头到年尾都没有几句话,此时也放下了地里的活赶来劝说。
奈何所有人的劝说都是对牛弹琴,口水说干了仍没半点用。
松鸡前些日子在朋友的餐馆里上班做主厨,才上了两天班,就骑摩托遭遇意外,人从摩托车上摔下来,伤了腿。好在及时送往医院,住了十多天,这不还没办出院手续,因为孩子回家,也坐车回家接宝宝。
他心里是愿意去婶婶家的,一来自己还在住院。二来自己杵着拐杖,行动不便,没法照顾自己病弱的妻子和刚出保温箱的孩子。三来父亲年迈,母亲又糊涂。这一堆堆不幸,都集中在一时,他怕母亲照顾不周再出啥幺蛾子。他还年轻,刚满三十。如何应付这一波波负重?
由于腿打着石膏,行动不便,他一直坐在房里。他时不时吼母亲两句,叫母亲莫多管。奈何儿子的怒吼震不住虾嫂的疯闹。
虾婶一人难敌众怒,连儿子都吼她,她越发委屈,哭得更加惊天动地。
面对外边震雷般的吵呀闹呀,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小宝宝醉入了甜美的梦乡。
小宝宝在娘胎里只待了七个月,因此只有一点点大。比正常的婴儿还要小一半。尽管在保温箱里保了一个月,出院时也才三斤半。面对这么一个小如猫崽的小宝宝,没几个人敢抱。因此一回家,就放床上,尽量让小宝宝睡觉。
小宝宝能够健康的出院还要得福于这么多的大爷小爷。
当初早产,急需保温,龙叔龙婶想到虾叔虾婶没什么能力,一家子又是贫困户,立刻发动整个家族筹钱,每家一万,来保护这个早产宝宝。作为带头人,他们率先掏出了一万五。
虾叔的兄弟们眼见二弟如此困难,小弟如此仗义,也都纷纷解囊相助。大哥出了两千,二儿出了八千凑齐一万。大弟出了五千,条件最好的三女儿出了五千凑齐一万。
由于宝宝是在东莞出生,大医院消费贵的吓人,没几天就把送去的钱给花光了。面对医院的催款,大家又请虾婶打电话联系娘家的兄弟姐妹。
早在几年前,虾婶的兄弟姐妹非常团结,非常爱护松鸡。为了不幸的虾婶,为了多坎的松鸡出过不少钱,也流过不少汗。连如今虾叔家的房子也是虾婶娘家的兄弟姐妹各各出钱出力加上政府补贴修建的。
当虾嫂打电话给姐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向姐姐求助。善良的姐妹们都二话不说慷慨解囊,各出一万凑齐三万直接打到松鸡的卡上。
可以说宝宝的出生既连累了自己的爸爸妈妈,也使这个大家族更团结,面对困难,能齐心协力,出钱出力。这是多少大家族梦寐以求的互帮互助,也是多少金钱也买不来的家和万事兴。
松鸡的老婆典型的广西妹子,黝黑的皮肤,穿得很简单大方。水灵灵的大眼睛,长相不赖,人也温和。唯一不足的是长着一个扁鼻子,因此影响了整张脸的美感。
广西妹子姓蓝,叫盼盼。为人随和,只是常常爱莫名其妙的发火怒啸。一生气就要狂吼,一狂吼就要甩手走人,来到未来婆婆家已经跑过一回了。若不是孩子早产,估计都不会再来了。
她一边忙里忙外的整理衣服,一边很纳闷的问堂姐们大家在吵啥?
堂姐们告知她:“你婆婆要自己带娃。”
这个瘦小的广西妹子生气道:“她能带什么?她自己都那么脏。”
虾婶再怎么闹终究留不住儿媳的选择,无奈只得眼睁睁看着儿子儿媳抱着娃上了车,一家子随小叔子一家呼啸而去。
待车子一走,她捶胸顿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龙叔家在镇上,之前做生意的两家门店早已买下建成了一栋四层楼的房子。
楼下门面也不做生意了,一间做客厅,一间空着放缝纫机呀和小朋友们的玩具,滑板车。
龙婶当年学的是裁缝,靠着做衣服卖,收徒弟开学习班在镇上扎稳了脚跟。
后来龙叔也去学习做皮鞋,自做自销。把一个店面扩成两个门面,前面卖衣服后面卖皮鞋。硬是靠自己的手艺闯出了一片火红的事业。
当八十年代的流行色渐渐被九十年代的潮流淘汰,龙叔龙婶不再做衣做鞋,改做煤球。两口子每天大清早去火车站挑煤,在家附近租了个小民房,自己做煤球卖。那时还没有煤球机,为了挣钱,两口子每天累得黑扑扑,从头到脚,没有哪处不是一层黑。像极了刚从煤窟里出来的黑炭。
由于煤球都是自己手工压制,因此生意极好,没几年就赚成个腰粗膀圆。
为了让侄媳住得舒适,龙婶把三楼精心打扫一番,地上铺了毛毯,所有床上用品一律新。
考虑到侄子脚伤未愈,上楼不方便,狼婶又在楼下客厅里铺了一张床。方便伺候侄子饮食起居。
蓝盼倒也勤快,一边带娃,一边为男人端屎倒尿。
家里离镇医院近,本来想着更方便照顾侄子的龙叔怎么也没有想到当晚侄子就出事了。
晚上松鸡拄着拐杖上厕所,结果厕所地板太滑,一不小心就摔了一跤,倒在厕所里。
本来腿就有伤,这一摔,可把龙叔吓坏了,急的眼泪直流,硬是一把老骨头把侄子背出厕所背到床上。
他连忙打电话叫家里的三哥马叔来帮忙。马叔听得侄子又摔了一跤,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赶到弟弟家,与弟弟一起背着侄子去医院。好在医院近,检查并无大碍,龙叔这才放下心。
当日下午,马叔四处打听偏方,听得有种草药,专治腿伤。两兄弟为了可怜的侄子,冒着蒙蒙细雨,大山里寻草药挖草药。
挖回来一个负责洗,一个负责熬药汤。尽心尽力的为侄子忙忙碌碌。
松鸡自从妻子被检查出身体不好,对老婆的态度大不如前,每日里除了问老婆要钱,再也没有更多可交流的话。
他爱吃槟榔,一天要嚼四五包。明明手头紧,兜里还是少不了芙蓉王。连喝水也极挑剔,只爱喝小怡宝,因此养伤期间花销也不少。
蓝盼可能是自幼吃了很多苦,对男人的要求可以无条件满足,却无法接受男人的冷淡。她总认为男人不够爱自己,常常怀疑男人不忠。总是喜欢搜男人的手机,查聊天记录。
可巧这一查就出事了,原来松鸡的手机里有一个女子,在酒吧上班,常常发信息给松鸡。
松鸡爱好网赌,欠钱无数,也曾找那女子借过钱。有时是两百,有时是六百。
蓝盼直觉自己被绿了,每天又哭又闹,各种发火,各种冷战。硬是把两人的感情吵出了寡淡,把两人的关系吵成了水火不容。
龙叔对侄子的行为也很生气,每天苦口婆心各种劝说,各种指责,各种劝和。仿佛这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他要极力挽救他们濒危的感情。
蓝盼念着叔叔婶婶的好,一次次的等着男人给自己解释。然而松鸡也累了,不愿解释也不愿认错。两个人一个固执的等待认错,一个倔强的不肯认错。就这样越闹越沉默,越闹越冷漠。蓝盼多疑敏感,想着自己的不幸,整日茶饭不思以泪洗面。本是小蛮腰,现在更是瘦成了细柳腰。
一日,城里的堂妹身体不适,龙叔龙婶陪女儿去检查。想着都不在家,侄子侄媳不会弄吃的,便把他们先送回家,等女儿检查完,再接回来。
谁知这一回去,倒给蓝盼出走的机会了。她找了个借口去寄户口本,顶着火辣辣的太阳,硬是狠着心肠,丢下孩子与男人一去不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