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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作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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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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匠人系列:石匠(首发于《滇池》2014.2)

石匠

哪里有需要,哪里就有市场,哪里有消费群体,哪里就有服务行业。这就有如匠人,就因为有老百姓需要的市场才应运而生的。

匠人行走在乡镇间的时间夹缝里,由时代产生,也由时代决定存亡。

我记忆的网络里,时时都游走着石匠、木匠、篾匠、泥水匠、补锅匠、鞋匠、铁匠、弹花匠的身影。他们中专业的少,业余的多。毋庸置疑,匠人能把老百姓的生活装扮得绚丽多姿。

石器伴随着人类,是人类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钢铁尚未出现之时,石杵、石斧、石刀成为人们生产生活的要件。铁器出现后,石头的利用就更为广泛起来。石磨、石碓、石槽、磉礅、檐条石、转角石、修坟石、石碾……哪一种都需要人工打磨雕琢,凡是干这种种活计的人,老百姓统统称为石匠。

老家的乡亲们常用的石质器物是石磨、石碓、石猪槽、石条子、石火炉。

石碓,乡民们管它叫碓窝,用来舂米。碾米机的问世和运用,让石碓的这一功能消隐在历史的轨迹中去了。人们也用它来打糍粑,“九月九,糍粑吼”……小型号的石碓乡民们叫盐盔,熬制食盐的技术发明之前,人们吃的盐巴都是岩盐,那东西像石块一般,要食用就放在盐盔里捣细成粉末,沉入水中澄清,食用盐水。后来它的主要功能就转移到磕辣椒、花椒、胡椒、苕粉、酥麻面等佐料或食物了。

我家的大石磨、盐盔是余石匠给我们打造的,精细、美观。小石磨是杨石匠打造的,工艺粗糙,外形难看,使用起来也一团糟。

小百姓的日子虽然清苦,也免不了磕磕绊绊,却也滋滋润润,甜甜蜜蜜。

石磨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两副,一副较大,磨干货如玉米之类;一副较小,磨湿物如豆浆,粑粑之类。粮食富足,石磨就用的多,磨损就快,一年就得修凿一两次。

在我家乡做石器手艺的,只剩余石匠了。他系老鸦滩上面萱蔴窝人氏,属于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族,一年四季在外做手艺。个子矮矮的,但很粗壮结实,我在儿时,他已经四十来岁了。一年四季都顶着一个军绿色帽子,也似乎一年四季都穿一套洗废了的四个包的中山服,下边两个荷包,一边揣着用胶布包扎好的叶子烟,一边揣着一根铜制的烟斗。活儿干累了,就裹一支烟栽在烟斗里吧嗒吧嗒起来。“饱吃冰糖饿吃烟”,这话在理,烟抽了劲儿似乎就大了!他的尖錾、扁錾、手锤、扫子都装在一个篾质的状如笆篓的笼篼里。余石匠手艺做得一丝不苟,很令人满意。

村子里没有稻田,主食是玉米。大磨子平时推得较多,磨损较快,每年至少要修整一次。

推磨一般在忙完坡上的农活的入夜时分进行。推人吃的包谷面粉时,添加包谷进磨芯是少添些,面粉就推得细,推完毕还要用筛子筛,粗糙的糠皮做猪饲料。猪吃的包谷面粉就可以推得粗些,也不用筛子。推磨是一件非常艰辛劳累的活计,力气小了是根本推不转的,人推累了那磨子的转数就会自然慢下来。记忆中,我家推磨推得最多的是我那苦难一生的娘亲。母亲几乎每晚都要推十多斤包谷,直推得精疲力竭,磨子也转得有气无力的,我也打打帮手,希望能减轻她的负担,但力气小,似乎不起多大的作用。

当石磨上下扇结合部的齿轮磨损秃钝时,此时就得请石匠修整修整了。寻访到余石匠的所在,就热情延请他来给修修。

石磨上下扇齿轮的方向是相反的,那些齿轮分隔成规则而均匀的三角形,上下扇正中间凿了孔用硬木棍把上下扇串起来,比较固定,那样就能更好的磨碎食物。这不知是哪一位伟大睿智的先人发明的,我看应该颁给他一个发明大奖,想想看,它所发明的石磨,穿越了多少时间?穿越了多少空间?使多少人受益啊!

修磨的工序倒也不很复杂,把上扇抬下来放在板凳上,下扇是已经嵌在磨盘里了的,不用搬就在磨盘里也能修錾。錾修只是在原来齿轮的基础上,把錾子槽痕錾修深一些,使齿轮更锋利,錾修的齿痕高低深浅必须均匀,那样才不会跳磨,反之推起来就会发出“嘣嘣嘣”的响声,还跳个不停。新修的石磨会脱落一些细石砂子,咬在嘴里碜牙齿,就先推猪粮食吧,待石砂脱落完后再推人吃的食物。

余石匠修的石磨从来就未跳过磨,而且经久耐用,深受乡亲们的欢迎。

余石匠内涵很好,做活儿专专心心,他做活儿不管是尖錾还是扁錾,錾着石头似乎那石头有磁力一般,一点儿也不跑錾。他话语不多,只是偶尔稍息的时候才笑嘻嘻的逗逗我这个娃娃笑笑,以此获得一丝丝内心的愉悦。

听乡民们说,余石匠还会“河南教”,据说“河南教”邪门得很,厉害得很呢,要叫你的饭煮不熟,只要咒语一念,任凭你怎么煮都煮不熟;要让你杀猪杀不死,你就无论如何也杀不死,杀得个看似断气了,但仍然能爬起来到处乱跑……

我读小学的时候,我就亲自领教过我的一位小学同学的“河南教”了:那是毕业时的一次野炊,记得菜肴还挺丰盛,同学们还在河沟里搞了五六斤鱼,乌棒鱼、桃花子、白条子、黄辣丁等等,在大伙儿煮饭的时候,不知怎么的,为一点小事就把一位姓廖的男同学惹生气了。野炊时的锅灶比较多,各种菜肴珍馐都让同学们的巧手准备的差不多了,只等那一大甑米饭蒸好就可大快朵颐,但奇怪的是那甑饭无论火力怎么催,甑脚水也烧干了几次,就是不见甑子里出大气,里面的饭也还是白生生的。大伙儿都不知到底撞着什么鬼了,后来看见班主任老师找先前那位姓廖的同学了解情况去了,那位同学冷不丁冒出一句“叫他们欺负我的吗,就是要他们得不到饭吃。”,老师把他引到一处僻静之处,那样子是做思想工作的意思吧,一会儿,那同学一声不响地走过来,在甑子上拍了两下走开了,老师叫大家催火,不到十分钟,那甑饭熟了!

据说有一次余石匠在我们社里,有一家人找岔子刁难他,不想给他工钱,他顺手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把五六砣錾下来的碎石块串起来了,太神奇了,头发怎么能够穿过无眼无缝的石块呢?石匠提着它给主人看,主人看了吓得面红耳赤,赶忙把工钱给了余石匠。

匠人的杀手锏,小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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