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

秦奋在他36岁生日的第二天，失业了。

说来也是蹊跷，他在这家单位工作了十年，虽然一直在基层吊儿郎当地混，得不到提拔，但也没得罪过谁，甚至大老板见到他还会开上两句玩笑。

昨天生日跟发小老贺吃饭，老贺随口说了一句，你小子天天混吃等死，肯定会被辞退。不料，今天秦奋就被人力资源总监叫去办公室，一向笑眯眯的江总监破天荒地板起了脸，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直接跟秦奋解除了合同。

老贺这是长了一张什么样的嘴？乌鸦嘴，还是神算子？

01

秦奋今年是本命年。

名字虽然叫秦奋，人却不勤奋，甚至有点懒，他老婆赵莉说他属驴的，抽一下才往前走，不抽绝对不走。

十年前跟他一起入职的前台小妹，现已是行政总监，六年前他介绍进来的老乡小刘，最开始只是在仓库打杂，现在也是后勤部经理了，只有他，仍然是市场部的一个小职员，连个主管都不是。

赵莉没少跟他吵过，但吵归吵，秦奋依然我行我素。

就在他生日的那天早上，赵莉早早起来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化妆一边看热播的电视剧，音量开得很大，一点都不顾及熟睡的秦奋。

被吵醒的秦奋忍不住抱怨：“能不能小点声？”

“你待会送球球去画画。”赵莉小心翼翼地勾着唇线。

秦奋坐起来挠挠头皮：“这个星期不是轮到你送吗？”

“我出去有事，晚上才回来。”

“今天我生日诶，都约了老贺在外面吃饭了。”

不说还好，一说赵莉就来了脾气，冷笑道：“生日怎么了？银行卡里现在不到一万块，你还有脸惦记着下馆子？姓秦的，你要是没有少爷的命，就别得少爷的病，行不？”

秦奋顿时语塞，然后气冲冲地爬起来：“大清早的吃了炸药吗？”

自从有了孩子以后，家里财政压力就大了许多，不说衣食住行，就说球球的兴趣班学费，一节课120元，再加上其他的费用，一个月下来怎么都要个千儿八百的，而秦奋的工资也就六千出头，赵莉不到四千，扣除日常开支，手头根本就没什么余钱。

秦奋不急，但赵莉急啊，只要有时间就出去找点兼职，发传单，做银行临时安保……只要能赚钱她就去。

好几次拉着秦奋去，秦奋总是找各种理由推脱，后来赵莉也懒得喊了，出去做什么也不跟秦奋说，一问就恶语相向。

待得秦奋去了卫生间，赵莉放下了口红，拿出手机打开微信，找到一个叫“四十不惑”的人，输入：待会在哪见面？

对方很快回话：鲁西南酒店1013。

赵莉回了一句‘好’，顺手删除了聊天记录继续化妆，镜子里的她，妆容精致且娇艳。

02

将孩子送到兴趣班，秦奋给老贺打了个电话。

老贺是他发小，高考失利后去了南方打工。八年后回来开了家广告公司，但生意不怎么样，一直都在亏本运营，眼看撑不下去的时候，秦奋不顾赵莉反对，借了五万块给老贺。

就是这五万块让老贺起死回生，接了个大单赚了十来万，接下来一发不可收拾，各种广告业务接到手软，短短三年，老贺身家就上了千万。

好多次老贺都要秦奋下海跟他一起干，但秦奋却嗤之以鼻。说：“虽然你风光，但压力也大，我现在在单位上班多好，旱涝保收，福利丰厚……不去。”

但不管秦奋怎么说，老贺每次见面都会提起这个事。

这不，刚坐下他又在说：“老秦，你现在就是在混吃等死，一旦单位把你解雇，你35岁的人没有一技之长，出去打工都没人要你。”

“像我这种脚踏实地的好员工，老板怎么舍得开除我？”秦奋笑嘻嘻地洗着茶具，滚烫的开水浇淋在紫砂茶具上，腾起淡淡的水雾。

“少给自己脸上贴金，你那叫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老贺毫不客气地指出。

“这么跟你说吧，只要我不杀人放火，老板绝对不会解雇我！”秦奋摇头，觉得老贺在杞人忧天。

“不见得。”老贺突然笑了笑，犹如街头五块钱就能给人算上一卦的江湖术士：“说不定啊，明天你就得罪了老板的小蜜呢。”

“去去去，你个乌鸦嘴。”

03

鲁西南金融大厦高33层，秦奋就在这栋楼的10层上班。

公司九点打卡，他向来都是八点五十以后才会赶到大厦一楼等电梯。昨天生日，他喝得有点多，起来稍微晚了点，赶到一楼的时候已是八点五十八分，进了电梯他就拼命地按关门键，似乎这样就能让门关得更快点。

“等一下！”门外传来女子焦急的喊叫声，然后实高跟鞋在大理石地板上敲出急剧奔跑声。

电梯门口的大厦管理员冲秦奋微笑：“先生，要不您等一下？”

秦奋稍微犹豫了一下，但终究还是继续按着关门键：“对不起，我马上就迟到了。”

叮的一声，门关，电梯开始上行，秦奋看了下手表，松了一口气。

应该还来得及。

一名扎着马尾的女孩跑了过来，看到电梯屏幕，气得直跺脚：“这是谁啊，怎么这么坏？”

大厦管理员想也不想，“姐，他是你们公司的秦奋。”

马尾女孩顿时咬牙切齿，“秦奋，你个混蛋！”

……

与此同时，七楼人力资源总监办公室。

宽敞明亮的办公室，阳光被茶色玻璃过滤后，暖洋洋地铺在打磨得犹如镜面的榉木办公桌。

江总监的手指在桌面轻轻地叩击着，似笑非笑地看着对面的男子，就算是在办公室内，该男子仍然是戴着墨镜口罩棒球帽，看不到任何的五官，宛如大牌明星出行。

叩击的手指突然停止，江总监微笑着说：“新哥，你确定要我开除秦奋？”

“是的。”墨镜男子声音很是平静，似乎他并不是在决定一名员工的去留，而是在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

“我可以帮你，但需要一个理由。”江总监虽然还是在笑，但笑容却严肃了少许。

墨镜男子沉默了一会，嘿嘿一笑：“就说他得罪了你们大老板的亲戚或者小蜜。”

江总监哭笑不得地摇头：“新哥，这个理由也太烂了吧？”

墨镜男子嘿然一笑，身体前倾，轻声说了几句。

江总监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极其精彩，似好笑，似滑稽，似感动，似赞许，似笑非笑，是怒非怒，这个表情停留了好几秒才笑着摇头：“就冲新哥这份情义，这事我来搞定，嗯，那就得罪大老板的亲戚好了。”

“谢了，改天出来喝茶。”墨镜男子站了起来，笑着说。

……

送走墨镜男子，江总监摸着下巴沉吟了几分钟，打电话要助理把秦奋的考勤表发给他一份。

接电话的马尾女孩忍不住就抱怨了一句：“这个秦奋，害得我今天迟到了，老大，你是不是要扣他工资？”

江总监眉头一皱，问：“怎么回事。”

马尾女孩把刚才电梯里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江总监紧蹙的眉头逐渐舒展开，哈哈一笑：“行，这个仇我帮你报了。”

挂了电话后，也不等什么考勤记录了，直接把秦奋叫到了自己办公室，直接走流程要跟秦奋解除合同。不管秦奋怎么问，他只是一句话：“我也是奉命行事，你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04

秦奋蹲在停车场角落抽着烟，脚底下扔了三四个烟头。

旁边黑色大众车是江总监的，秦奋准备找他讨要个说法，在单位工作了十年，说不上兢兢业业，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就这么被开除，除了愤怒，更多的是委屈。

终于，江总监从电梯出来了，见到蹲在自己车旁的秦奋，他愣了一下，下一秒脸上就浮现出笑容，走过去递了一支烟给秦奋：“小秦，好聚好散，我还帮你多申请了一个月的赔偿金，没必要找我麻烦吧？”

秦奋推开江总监的烟，站了起来，没好气地说：“江总监，当时你不说原因，现在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要开除我？”

江总监脸上笑容不减，眼中却闪过一抹讥诮：“你每天来公司就是聊天喝茶，年纪又这么大，不开除你开除谁？”

秦奋将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狠狠一跐，“江总监，我平时对你还算客气，别逼我翻脸，我只是想要一个说法。”

“实话跟你说了吧，你得罪了大老板的侄女。”

“什么时候？”秦奋讶然。

“今天早上坐电梯，是不是有个女的要你等她，但你并没有？”

“我为什么要等她……”秦奋突然反应过来，“她就是大老板的侄女？就为这个要开除我，尼玛，这还有天理吗？”

江总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拍拍秦奋的肩膀：“没记错的话，秦老弟你今年也36了，既然没有在单位做到中层，那就自己去做点事情吧，何必还要去看人脸色呢？”

秦奋默然。

江总监上车，关门，点火，驱车缓缓而去，秦奋的身影在偌大的停车场中，显得极其孤单。

05

鲁西南酒店，赵莉挽着一名中年男子的胳膊神态亲昵地从酒店大堂走了出来，上了一辆黑色奥迪车。

酒店二楼的咖啡厅内，坐在窗前正跟客户谈笑风生的老贺看到了这一幕，眉头大皱，跟客户聊完后，给秦奋打了个电话。

甫一接通，秦奋就破口大骂：“老贺你个乌鸦嘴，老子今天真的被开除了！”

“开除就开除呗，还怕找不到事做？”

“你不是喊我去你那边上班吗，现在给你一个机会，可不要说话不算数！”

“明天直接来报到就是。”老贺哈哈大笑，闲扯了几句以后，随口说：“喊上赵莉，咱们晚上一起吃饭，庆祝你脱离苦海。”

“她说晚上要加班，估计回到家都十一二点了，不管他，先这样了啊。”

挂了电话，老贺眉头紧皱，若有所思。

当晚，秦奋酒到杯干，喝得有点高了，就开始抱怨，说前公司各种毛病，什么老板任人唯亲，什么老板娘跋扈专横，自己就因为没有给老板的侄女按电梯被开除实在是冤，到了最后，他醉眼朦胧地看着老贺，“还是兄弟靠得住啊。”

“咱俩谁跟谁。”老贺大笑着，胸口拍得震天响。

……

翌日，秦奋去老贺的广告公司找老贺，老贺不在，招呼他的是老贺妻子冯可歆。她对秦奋很客气，但这种客气却让秦奋觉得有些生分。

“临时接了个急活，老贺早上的飞机，去深圳，所以，面试你的事情就我来负责好了。”

面试？

秦奋顿时有些慌了，怎么还有这么一出？

转念一想，或许只是走个过场，毕竟公司大了，堂而皇之地走后门可不是什么好事，这么一想心中稍安。

跟着走进一间会议室，坐在冯可歆的对面，秦奋突然有些手足无措，虽然跟冯可歆也这么面对面的坐过，但不是吃饭就是喝茶，哪像现在这么尴尬。

“只是一些普通的问题，不必紧张。”冯可歆的笑容依然是那么的客气。

“好的。”

“如果客户询价1000张A4宣传单页双面三折四色应该报价多少？”

“……”

“这方面没接触过吗？没事，咱们换一个，如果打印写真背胶的时候出现了色条，应该怎么处理？”

“……”

“也没接触过？没事，咱们再换一个策划方面的，万兴地产公司十周年庆典，你能想一个活动的主题嘛？”

“万兴十周年，团团又圆圆？”

“……”

十分钟后，冯可歆微笑着将秦奋送到了公司门口，仍然很客气的微笑：“秦奋，你也不是外人，我就直说了啊，咱们这种广告公司真不好养闲人……”

06

丹色酒吧在二十年前是鲁西南最为有名的酒吧，实木的吧台大杯的啤酒，木质的墙壁上挂着铜盏，再加上经典的英文歌曲，宛如电影里头的美国西部乡镇，然而，随着各种劲爆的DJ风格酒吧崛起，丹色酒吧逐渐没落，好在老板不差钱，就算生意不死不活，依旧在营业。

白天这里更是冷清，只有角落里坐了两人。

老贺满脸愧疚：“秦奋，这事确实赖我，没有跟老婆交代清楚，我跟你道歉。”

秦奋也不说话，剥了颗花生米丢进嘴里，咬得咔咔响。

“但我老婆已经拒绝，再让你去上班，你们两个都会尴尬，你说是不是？”老贺皱眉，啜了一口啤酒，“老秦，你今年36岁了，再给人打工也说不过去，要不这样吧，你去找个项目，卖奶茶也好卖衣服也好，反正你觉得可以操作咱们就开店，前期投资都算我的，赚的钱一人一半，哪天我的投资收回来了，店就是你的了，怎么样？”

秦奋顿时心动，做生意最头疼的问题是什么？是本钱！现在老贺把最困难的问题解决了，借一只鸡来给自己下蛋卖，这要是再赚不到钱，那只能买块豆腐撞死算了。

当即笑眯眯地举起酒杯，“行！”

有了老贺这个承诺，秦奋跟打了鸡血似的，收集各种信息并加以整理分析，很快就找到了一条路子，做自媒体。

现在的自媒体平台很多，招募一个团队来做搞笑类的短视频，然后投放到各大平台，按照点击量来算广告提成，一天收入百儿八十毫无难度，这只是前期，随着粉丝的累积，后期开通直播带货，赚钱那叫一个快……

当即兴冲冲地给老贺打电话，老贺在电话那边迟疑了一会，说：“自媒体目前确实是红利期，但你也说了，这事需要团队运作，一个短视频可不是三两个人就能制作出来的，演员、摄影，剧本，后期剪辑，运营，再加上服装道具场地等七七八八加起来，一个月的开支怎么都得十万左右，还得做好半年不盈利的打算，这么说吧，最少也得准备一百万的启动资金，这么多钱，我的压力比较大哦。”

好像也是这么回事，秦奋挂了电话后继续收集信息，很快又发现了一条发家致富的道路，做学生的兴趣培训班。

现在的父母对孩子的成长非常在意，都害怕输在起跑线上，所以，什么美术、舞蹈、钢琴、口才、跆拳道等等培训都是极为热门，一个广告打出去，呼啦啦的学生冲进来……顺便再把学习的补习班也做了，绝对能赚到盆满钵满。

喜滋滋地跟老贺打电话一说，老贺叹息了一声：“这个兴趣班确实赚钱，但也正因为如此，市场竞争异常激烈，能够存活下来的，要么财力雄厚，要么是多年打造出来的口碑，想要异军突起，谈何容易……”

……

“老贺，你看这个养殖如何？”

“场地、运输、疾病，销售渠道这些问题你都考虑过嘛？”

……

“老贺，要不咱们开一家烧烤店？”

“口味暂且不说，你确定能每天凌晨三四点才收摊？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无休？”

……

方案一次又一次的被否决以后，秦奋心中涌出一个不安的念头，老贺该不会是故意找这些借口来拒绝我吧？

为了证明自己的猜想，秦奋又打了一个电话：“要不这样吧，老贺，你借我五万块，我进一批核桃去路边摆摊，反正核桃也不怕坏，积压几个月都没问题。”

心中想着，这回你还能找到借口？当初我借给你五万块，你靠着这五万块翻身，成了千万富豪，现在我找你借五万块，就算是还人情你也得还吧？

老贺沉吟片刻：“秦奋，你不要意气用事，核桃不是那么好卖的，城管会让你在路边摆摊？再说了，咱们现在是合伙人，别提借钱行不……”

话还没说完，秦奋就愤怒地挂了电话。

只怪老子当初瞎了眼。

心中郁闷，秦奋把这事跟赵莉说了，没想到赵莉非但不安慰他，反而怪话连连。

“人家是千万富豪，你呢，存款不到一万，知道什么叫阶层吗？他的圈子你根本就进不去，人家跟你称兄道弟，只不过是敷衍你……”

“当初借钱给他的时候，我就不同意，你非要借，没错，是还钱了，借了半年还了三万，利息一分钱都没有，呵呵，我给同事捎份早餐，人家给我钱的时候还给个橘子呢……”

“能耐了啊，还冲人家发脾气，秦奋我跟你说，你要么这辈子都别理他，要么现在就打电话去认错……”

……

秦奋越听越火，起身就往外走，赵莉一把拽住他：“先别走，今天咱们把话说清楚了，下个月的生活费从哪来？”

秦奋恼羞成怒，随手一甩，赵莉被甩在了地上。

尖叫一声，赵莉爬起来扑了过来，连抓带挠，一片混乱。

07

黄河大厦28层，天运贸易公司。

装修高档的会客室内，秦奋暗暗挺胸收腹，这让他显得更年轻更有精神。

对面的中年美妇妆容精致，举止优雅地翻看着秦奋的简历。

片刻后，中年美女将简历放回桌上，莞尔一笑：“秦先生，您这边应聘的部门经理今年才27岁，而且脾气不是很好哦。”

秦奋有些赧然，人家27岁就经理了，自己36岁还来应聘最基层的员工，听面试官的意思，如果共事的话，还得被比自己小九岁的小伙子训……当然，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秦奋笑容可掬：“工作中的磕磕绊绊难免，被骂只能说明我做的不够好。”

中年美妇苦笑一声：“秦先生，您误会了，我们的部门经理不希望手下的年纪比他大，这样会让他觉得束手束脚。”

……

雷泽工业园，五楼。

办公室内还是零几年的装修风格，靠墙竖着一排绿色的铁皮文件柜，戴着厚厚眼镜片的中年男子将简历递还给了秦奋，面无表情地说：“秦先生，恕我直言，您会的东西虽然多，但并没有哪一个方面能说服我聘用你，对不起！”

“好的，谢谢。”

……

南洋仓库，地下室。

杂乱的办公室内堆满大大小小的纸箱，三四个男员工歪歪斜斜地坐在电脑前，一边抽烟一边敲键盘，不时蹦出两句粗话问候那些麻烦的客户……

秦奋就坐在旁边的会客区。

所谓的会客区，其实就是墙角放了一张茶几，茶几上并没有茶具杯具，而是各种杂七杂八的东西，从抽纸到碗面，从吃了一半的饼干到各种接口的手机充电线，甚至还有一包狗粮。

“公司明年绝对上市，只要你肯努力，到时候给你一百万的股票。”肥头大耳的老板手舞足蹈地给秦奋描绘着公司蓝图：“做人一定要有野心，不想拿原始股票的员工不是好员工，所以，我虽然给你开24K的工资，但真正给到你手上的只有2K，剩下的22K去哪了？哈哈，变成你的原始股票了啊，存的越多，到时候拿得越多，然后原始股票再翻个十倍八倍的……”

“钱老板，我回去考虑考虑……”

……

万达广场，国际连锁品牌‘沙县蒸饺’的店外，秦奋跟一名带着黄色头盔身穿黄色外卖制服的男子蹲在路边。

该男子狠狠地抽了一口烟，看了一眼烟头，又啜了一口，这才恋恋不舍地将烟头扔在地上：“哥们，咱送外卖没那么多讲究，你要愿意做就明天来上班，买辆电单车就行。”

“行！”求职失败了十来次的秦奋咬牙答应，内心又是委屈又是骄傲，甚至，有点英雄末路然后孤身出征的悲壮感。

风萧萧兮易水寒！

我秦奋就算是送外卖，也要混个出人头地。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第一天。

秦奋拎着饭盒站在大厦前茫然失措，因为客户并没有留具体的地址，只是说到了楼下再打电话，到时他下来取。

然而，打了十多个电话，对方根本就不接电话。

当超过约定的时间5分钟以后，秦奋的手机收到了一条差评，说超过时间，外卖不要了。

第二天。

秦奋看着手中的单，客户是在13楼，但该栋楼的电梯已经坏了两天。

咬牙爬到13楼，对方接过外卖，非但不感谢，随手递给他一个大垃圾袋：“帮我扔到楼下垃圾箱，记得把垃圾分类。”

第三天。

秦奋敲开了客户的房门，还没来得及说话，门内的人却是瞪大了双眼：“秦奋，怎么是你？你不是在合资企业上班吗？怎么送起外卖来了？”

……

秦奋的外卖大计不到一个星期便寿终正寝。

痛定思痛，决定调整方向，打工看来不行，还是自己创业吧。

但创业的话，家里的存款就那么点，赵莉肯定不会让自己全部拿出来，只能找那种不需要什么成本而且见效快的的项目，琢磨了几天，秦奋的小成本创业生涯开始。

最开始是在学校门口卖寿司。

学生们图个新鲜，将秦奋的寿司抢购一空，赚了一百多块，秦奋大受鼓舞，第二天做了更多的寿司去卖，没想到学生的新鲜劲过了，一大半的寿司没卖出去，拿回家，晚餐吃寿司夜宵也吃寿司，被赵莉好一顿鄙视。第三天再去，结果被老师举报，城管过来驱赶……

果断放弃。

接下来，秦奋在夜市摆地摊卖女孩子的头饰。

第一天，他进的货是3元一个，做工还算精致，卖个十块八块的应该没问题。结果，拉到夜市摆好地摊，有女孩过来问价，得知要10块钱一个，嘴巴一瘪转身就走，还价的兴趣都没有。

秦奋急了，拦住女孩，说：“你倒是还个价啊。”

女孩没好气地说：“那边同样的东西，开价才开3块一个，我说看看再说，人家在后面喊，2块钱一个也行，你这边开口就是10块，我怎么跟你还价？”

秦奋暗骂，要隔壁大婶帮忙照看摊位，找到了女孩说的那个摊位，看了下货，跟自己的货确实相差无几，心中窝火，就问老板：“我是老师，要给学生买头饰跳舞，买五十个的话，多少钱一个。”

瘦巴巴如同猴子一般的老板哈哈一笑：“兄弟，我知道你在那边摆摊，是来打听价格嘛？实话跟你说，我跟你是一家进的货，进价一块八。”

秦奋郁闷极了：“这也太欺负人了。”

干瘦老板笑了笑，“你一次进几十个，肯定是那个价，我一次进几千个，走的是量。”

秦奋默然走开。

一个星期下来，卖出去三百二十块的头饰，扣除成本一百七，净赚一百五，平均一天赚二十多，这点钱不够秦奋买烟……

无奈放弃。

再然后在各大平台尝试做自媒体。

总共写了10篇文章，最好的一篇点击量为189，其他的都是十位数甚至个位数，唯一的一个评论是‘这尼玛写的什么玩意’，就算秦奋厚着脸皮回复‘你觉得哪儿需要改进’，但对方再无回应。

……

一次次的打击，让秦奋越来越焦虑，而这种焦虑使得他无法沉下心来，只要想到了点子就马上去做，做了三天没有收益立马打退堂鼓，陷入了恶性循环之中。

甚至，他看到路边电线杆上贴的酒店招聘男公关，都鬼使神差的信了，反正身上也没有钱，去试一下又能怎样？万一是真的呢？

当他打通对方电话，按照指示走到鲁西南酒店时，正好看到赵莉挽着一名中年男子的胳膊，神态亲昵地从酒店走了出来。

刹那间，他如被雷击，呆在原地脑袋一片空白。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赵莉已经上了那男人的车，呼啸而去。

秦奋站在酒店对面，呆立良久，默然离开。

08

深夜，建设路的路边烧烤摊，三五成群的夜猫子们精神正旺，划拳猜码吆三喝四，不时传来哄笑声。唯独秦奋一个人坐在角落喝闷酒，脚底下胡乱堆放着七八个啤酒瓶。

放在桌面的手机铃声响起，屏幕显示是赵莉。

秦奋想也不想按下关机，仰头将杯中啤酒一饮而尽。

脚下的酒瓶越来越多，秦奋眼神越来越迷乱。

远处，绿化树的阴影中站着两名男子，一名戴着墨镜口罩棒球帽的男子指了指秦奋方向：“就是他了。”

另一名胡子拉碴衣服皱巴巴看起来很潦倒的男子点了点头，“那我去了，新哥！”

“机灵点，别让他发现！”

“明白！”

潦倒男子走到烧烤摊老板跟前，点了一堆东西后，环顾四周，转而走到秦奋桌旁：“哥们，挤一挤。”

秦奋抬头，醉眼懵松，打了个酒嗝：“喝酒就……坐，不喝就……滚！”

潦倒男子一愣，旋即哈哈大笑：“那肯定是要喝的。”

坐下后，起初两人互相喝闷酒，也不知是谁开的头，彼此开启牢骚模式，你说人间冷暖，我说世态炎凉，你说赚钱不易，我说搵食艰难……

一直喝到凌晨两点，潦倒男子打了个长长的酒嗝，拍了拍秦奋的肩膀：“老弟，同是天涯沦落人，要不要跟我博一把？”

“博什么？搏命吗？去抢银行？”秦奋嗤笑。

“不开玩笑，我舅舅有个手工面作坊，打算转给我，只要两万块。”中年人打着酒嗝说：“兄弟，咱俩合伙盘下它，一人一万块，怎么样？”

秦奋虽然酒醉，但心里还是清楚的，换做以前，他早就拒绝并破口大骂了，但此刻一想到赵莉跟别人从酒店出来的画面，脑子顿时一热，“可以啊，但我得先看看你的店面。”

……

潦倒男子老周是真有一个手工面作坊，他将秦奋带到店里，参观了一圈设备，秦奋脑子一热，直接转了一万块给老周。

收了钱，老周又跟秦奋签了一份协议，上面写着，赚的钱两人平分，亏了钱两人一起扛……如此种种。

秦奋根本就没看协议，直接签名。

两个小时后，老周把合同给那名墨镜男子看，墨镜男子冷笑：“这个傻逼，被人卖了都不知道！”

秦奋并不知道自己被算计，他就好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一块木头，死命地抓住，并奋力往前游。

手工面作坊原本有一些客户，但老周的舅舅离开后，这些客户就得重新去维护，秦奋除了一家家登门拜访以后，每天下午骑着电单车在市内地毯式搜索，看到早餐店就冲进去。

除了跑业务，他还每天早上3点起来制作手工面，5点钟就骑着电单车送货……

有付出就有回报，作坊的生意越来越好，第一个月两个人只赚了六千，但第二个月赚了一万五，第三个月更是赚了三万四，每人分了一万七，而且，有越来越多的店都在定他们的手工面。

……

09

还是深夜，还是夜宵摊，秦奋跟老周坐在角落，举杯庆祝。

“我秦奋能翻身，全拜你所赐！”秦奋满怀感激地敬酒。

“那都是你在拼命，你最应该感谢你自己！”老周意味深长地跟秦奋碰杯。

两人相视大笑，跟三个月之前的颓废相比，判若两人。

喝到中途，老周手机响起，走到一旁接听后，不好意思地跟秦奋道歉：“我得去三度茶楼一趟，今晚就先到这啊，反正咱哥俩也不差这一天两天。”

“行，你有事先忙！”秦奋笑眯眯地挥手。

待得老周走后，秦奋喝了一会，扬手买单，起身走人时发现老周的钥匙忘记拿了，这钥匙不但有老周家里的房门钥匙，还有店里的大门钥匙。

连忙打电话给老周，却发现对方手机没有信号。摇头苦笑，拦了辆出租车赶到三度茶馆。

跟服务员形容了一番，得知老周在黄山包厢，举步上楼，包厢门虚掩着，正要推开，然后，他听到发小老贺的声音：“老周，再过几天你就说家里有事，然后把店都转给秦奋吧。”

秦奋讶然，停住了推门的手，从门缝望去，里面坐了三个人，对着门的是戴着棒球帽的老贺以及老周，另外还有一名男子背对着门，看不清是谁。

顿时一头雾水，老贺这话是什么意思？

然后听到老周笑着说：“新哥，还是你了解秦奋啊，直接要他来公司的话，肯定是得过且过的混日子，只有将他逼入绝境，破釜沉舟，才能激发他的斗志呢。”

“我就这么一个好兄弟，肯定不能让他混吃等死，这事多谢老周你了。”老贺哈哈一笑，“当然，也得感谢江总监，是你帮秦奋走出第一步。”说话间，举起茶杯，冲着另一名男子举杯。

那男子笑着举杯，侧过脸：“哈哈，真羡慕秦奋有新哥你这么一个朋友。”

秦奋更是呆住，这人，赫然是前单位的人事江总监。

将事情前后一思索，秦奋已然明白，沉默片刻，推开了房门。

09

男人之间，有很多事情不需要解释，一杯酒就能解决问题，如果一杯酒不行，那就再来一杯。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江总监冲老周使了个眼色，两人告辞离去，只剩下秦奋跟老贺，老贺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秦奋，有个事情我得告诉你。”

“什么事？”

“前几天，我看到赵莉跟一个男的从酒店出来……”

不等老贺说完，秦奋红着眼睛打断：“我也知道自己被绿了。之前我是失业，如果离婚，法院肯定会把球球判给她，所以，我只能忍气吞声，现在有了稳定的收入，我今晚回去就跟她摊牌，一定要把球球的抚养权抢过来。”

老贺愣住，旋即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秦奋怒道：“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吗？”

老贺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声，也不解释，拿出手机，打开抖音短视频，找到一个“鲁西南酒店”的账号，点开其中一个视频。

视频是赵莉跟那名中年男子从酒店出来，上车赶到郊区收购牡丹籽油的片段，无非就是宣传酒店的油是多么珍贵。

转而点开其他的视频，都是赵莉跟那名眼镜中年男子给鲁西南酒店的各种宣传软广。

“赵莉的形象不错，在跟鲁西南酒店合作拍。”老贺这才说出真相，旋即叹息了一声：“她为了这个家，也不容易啊。”

秦奋呆立良久，突然起身出门。

老贺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喃喃自语：“人到中年，需要历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