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
“怎么了?老婆……”
“有人看见你昨晚去会初恋情人了!”
“你要相信我。我——我是去排查疫情……” “排查疫情?我看你是去燃烧旧情!怎么刚好排查到爱民路的幸福小区了呢?怎么刚好排查到了幸福小区的D栋了呢?哼!”
“你要相信我(这是他的口头禅),我——我没有……”
2020年2月15日,星期六上午,天空阴沉沉的。粤北山区一个小县城春风花园小区,亩叶钗和之前一样,在自己7楼的房子里面,双手叉着腰质问刚刚从隔壁县城回来的老公胡卢。
“哪个小偷会承认自己偷东西——”一阵手机铃音打断了她,“喂!朱黑……” 他看到她裂开大嘴,时不时爆发出一阵阵要把整个屋子掀翻的笑声。他一直认为她害怕别人看到她的缺牙,所以在外面很少笑。她露出上面那一排缺少一颗门牙的雪白牙齿。缺牙两边的两颗牙齿由于缺牙而得到了270度的照射,闪烁着可爱的光芒。她皮肤微黑,身材矮胖。国字脸,一对眼珠圆滚滚的。她T恤衫前面印了几个字:我信任,我快乐! 真可笑!整天疑神疑鬼的,信任啥呢?以前她都不是这样子的啊。5年前她父亲在本县最繁华的爱民路开了一家名叫“玫瑰”的大型电影院 ,生意火爆。她在里面做营销经理,精明又开朗。他们就是在这个电影院认识的。她看上他的才华,他羡慕她家的产业,他们就结婚了。最近受新冠肺炎疫情影响,电影院已经倒闭。她在家一个人照看两个年幼的孩子。她才40岁,没有自己的事业!或许,这些就是她变得如此多疑的原因?或许,缺牙并不是她不笑的原因!
好惭愧啊,他又想起自己。他在隔壁县的税务局上班,没办法照顾家庭。回家后呢,又忙着看研究生考试和注册会计师方面的书。他现在是单位中层干部,管理着十来个人,工作时说话非常流利。一到家里,面对大发雷霆的老婆,他就不善言辞,更加不知道怎么讨好老婆。他好想改。离婚,老婆竟然要离婚!他42岁,正是“一枝花”。而且在考注册会计师和研究生。她家电影院已经倒闭,拿什么来匹配自己呢?“爸爸,爸爸!”不满1岁的儿子兵兵经常抱着自己的脖子欢快地大叫。要是不小心按了下手机“小猪佩奇”视频的暂停键,兵兵就会抓着别人的手放到手机屏幕,暗示别人帮他解锁。多可爱的宝贝啊!他怎么能离婚呢?
“周一晚上老地方见!”他看到她优雅地把手机放在桌子上。她走到他面前,瞪着他,厉声地问:“你敢对天发誓,你没有特意去会初恋情人?”
“没有特——意去,也没——没有见到她。我只是被分配到了那个网格进行疫情排查,而她刚好住在那一片。”她背对着他,一声不吭。突然,她拿起手机,转过身子:“看看别人朋友圈都在晒什么?情——人——节——红——包——” 他一时愣住了,傻傻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一个红包都没有!红包是不是都发给了狐狸精了?微信祝福也没有!玫瑰花呢?也送给别人家的老婆了吗?”
“玫瑰花?玫瑰花!”他喃喃自语。突然,他冲向阳台,抱着一捆玫瑰花,放在她身边的桌子上,咧嘴憨笑:“忘记给你了!99朵!您数一下。”
“数个屁,笨嘴笨舌还出轨!下次绝不饶你!
“……”
“你最喜爱的辣椒炒肉,快点吃吧!”她指着桌子上面一盘热气腾腾的菜。
周一下午5点,亩叶钗走下楼梯,来到小区大门口。 “你是税务局胡卢的爱人吧?”她听到一个好像来自地狱的声音,苍老、沙哑,缓慢、有力。她四处查看,没有发现声音的来源。突然她看到一本封面印着“一帘幽梦”的书在她面前摇摆。这才发现是坐在一张快要腐烂的木头靠背椅上面的老头在和她说话。刚才挥舞着琼瑶小说的就是他。他的衣服是灰黑色的,靠背椅也是灰黑色的;他的皮肤皱巴巴的,靠背椅也是皱巴巴的。好一只变色龙!他姓姜,快60岁了,经常抱着一本琼瑶小说,坐在小区大门口津津有味地看。他是方圆5公里出了名的老实人。大家都叫他“老实姜”。他的真名字反而没几个人知道。据说他从不说假话。据说公安还找他去为一桩刑事案件作证。
“今天上午胡卢和一个又年轻又漂亮的姑娘……”
“他和姑娘怎么了?”她有点焦急。
“那姑娘眉心有一粒痣,戴一副金丝眼镜,喜欢扎发髻……”
“快说,他们怎么了?”她非常生气。
“那姑娘和胡卢一起从一个宾馆里面出来。至于他们有没有做几个龌龊的幽梦 ,我就不知道了。宾馆名字叫“雨想云”。真糊涂!雨和云,既不是我这样的老头,又不是你那个名叫朱黑的少妇,想什么啊?怎么想啊?”
可笑!好一个风流的老实姜!难道朱黑和老实姜……
她咬牙切齿,跑出了小区大门。 北边的天空时不时燃起几道短短的闪电。要下雨了!她一路小跑,赶到了约好的老地方——思源路27号的再回首茶楼。 一道长长的闪电划破长空,紧接着一阵天崩地裂的雷声在她耳边响起,豆大的雨点好像被地球这个巨大的磁铁吸附住了,飞快地落下来。 她走上三楼,推开一个包厢。看到朱黑坐在靠窗的一张长沙发上 ,翘着二郎腿,左手夹着一根烟。 噗——,朱黑喷出一口长长的浓烟,站起来哈哈大笑: “风雨无阻啊!亩姐!”
“快说!什么特大好消息?”
“先坐下来!看你满头大汗的!”
“股票上涨了?”
“……”她噗嗤一笑,摇摇头。
“投资平台的钱又赚了?”
“别提了!我借30000元投进去,第二天变成32000,然后36000,39000……现在突然变成20000元!”
“那就是……找到工作了?”
“现在疫情形势还比较严峻,很多工厂不敢开工。去哪里找工作啊?”朱黑板着脸,“老实姜说,他今天上午看到胡卢从雨想云宾馆里面出来,他还说胡卢白白净净、高高瘦瘦,脸上挂着甜蜜的笑容。”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有这么帅气的老公,这不是特大好消息吗?”
“你自己呢?他单方面取消婚礼后就再没有联系你了吗?”
“……”她摇摇头,哈哈大笑起来 。
亩叶钗有点难过,这种事朱黑也笑得出来。朱黑高中毕业那年准备和同班同学李葵结婚,她家还垫了8万元的彩礼钱。可是,就在婚礼前第七天,她出了车祸。为了救她妈,她自己头部受了伤,落下了轻微神经病症状,经常无缘无故地笑。男方因此取消了婚礼。
“亩姐,发什么愣呢?看看我新买的裙子,漂亮吗?”朱黑在她面前转了一圈,右手拉了一下裙边。
“1米71的身材,穿什么都漂亮!哎吆,还搽了口红!这可是第一次啊!有男朋友了?”
“那个让我亏本的投资平台就是所谓的男朋友介绍的,看相片就是一高富帅,半个月前打他电话想见他,居然停机了。”
亩叶钗想起了老实姜的话,张大嘴巴看着她:“和老实姜好上了?”
朱黑哈哈大笑,连腰都直不起来了:“被你猜中了!”
“才40岁的姑娘,看看这蜂腰,看看这微微翘起的俄罗斯姑娘鼻子,简直就是一外国模特!怎么会看上一老头?”
“和他交往,我也不知道为了什么,或许是想孤单的时候有人说说话,想……”
“轰隆隆……”屋外又响起了霹雳似的雷声,天一下子就黑了。 朱黑被吓了一跳,头靠在亩叶钗右边肩膀上,叹了一口气,轻柔地说:“想害怕的时候有个肩膀可以靠靠。……他经常给她我零花钱。” 沉默了几秒,她挺直身体,递给给亩叶钗一张相片,相片里面胡卢在卖口罩!她抬头盯着亩叶钗:“你一定不能让胡卢知道这些是我告诉你的!否则,他就会找我麻烦,那我就会把相片放到网络上去。”
五天后的一个上午,胡卢放假回到家里。亩叶钗故意准备了一盘他最不爱吃的苦瓜炒肉。她盯着他那两排整整齐齐、白玉似的牙齿。牙齿越变越大,几点女人用的胭脂落在上面,把牙齿染得红白相间,然后变成了沾着鲜血的裂开的白骨!
她暴跳如雷:“雨和云宾馆,怎么回事?”
“只是排查疫情。”
“人家从来不说假话的,离婚,现在就去!” 她看到两个宝宝都在睡觉,就反锁大门,拉着他来到楼下,准备上车。
“你要相信我!”他低声下气地说。
“爸爸!”儿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来了,用力掰开阳台上的隐形防盗网。
“不要!”胡卢拼命的往阳台下面冲过去。他正要伸出双手,“扑通”一声巨响,儿子摔在距离他不到两米的地上,死了……
经过这一件痛彻心扉的事,亩叶钗没有提离婚的事,进行了深刻的反省。儿子死是因为离婚,离婚是因为出轨,出轨是因为朱黑说的话。如果朱黑的话是假的呢?她后背一凉,打了个哆嗦。老公才43岁,朱黑又极力夸赞他白白净净、斯斯文文,难道她想拆散我们?她还觉察到胡卢不善言辞、不爽快的性格有所改善。
有一次,他问她这些出轨的消息来源。她拿出朱黑给的相片。“先看看相片吧!”
“单位发的口罩,还有100多个没有用完,我的确拿它卖了。可是,我已经把钱全部上交单位了。”
“糊涂!你这叫发国难财!你一个公务员,竟然明目张胆地卖起了口罩!”她知道老公没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就放心地把朱黑的话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
“这个朱会计,上次在我们单位办税,居然把我拉到一边,轻轻地说‘我喜欢你’。”
3月7日上午,朱黑打电话给亩叶钗:“要是让你亲自看到老公的丑事,怎么报答我?”
“借钱给你弟读大学,安排你来电影院上班。”
“明天晚上6点半,爱民路有好戏上演!”
第二天晚上6点半,亩叶钗戴着墨镜站在在爱民路口,左手拿着一张纸,右手提着一个饭盒。她看到胡卢和一个女人在在一个南杂店门口发资料,接着走到隔壁一家装修公司门口。
这时,老实姜也来到门口,:“儿子,我出去买点腻子粉!稽查局的又来了!”胡卢看到老实姜,摇摇头。她慢慢地向装修公司走过去,看到一个戴口罩的女清洁工跑到装修公司门口。突然,一个袒胸露乳的女子紧紧地抱住胡卢,大声说:“你答应要和我结婚的,你要对我和他负责!”女子边说边指着她的大肚子。亩叶钗见状急忙躲在附近一堵墙壁后面。胡卢奋力挣脱了那个女子的手,她又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 。他一把甩开她,对身边穿着制服戴着红袖章的女人说:“高局,这么晚了,您早点回去!”女子想再去缠着他,女清洁工把她拉到一边的角落里。女清洁工取下口罩哈哈大笑,从女子肚子上面抽出一坨大大的棉花。轻轻地说:“你假扮小三的目的达到了!”然后,拉着女子的手就跑了。
这一切都被角落里的一个女设计师看到了。设计师是亩叶钗高中同学,也是女清洁工的同学。她拿出手机给亩叶钗发了一条短信息。
两分钟后,亩叶钗取下口罩,跑到胡卢面前,急急忙忙地举起左手把那张纸递给他。他右手接过那张纸一看,竟然是一份离婚协议。他又吃惊又恼火,左手猛地拍了一下她的右手。饭盒“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炒好的辣椒和猪肉,白白的大米饭从饭盒里面倒出来。 他看着饭菜,喉结一上一下地滚动,愣愣地看着她:“老实姜儿子的装修公司,前年被我们稽查过,补了5万元税款。老实姜说的全部是事实,但是他没有把全部事实说清楚,真恶心!你要相信我,我——我没——”
“没吃饭吧!手举错了,家里还有备用的辣椒和猪肉,咱回家再炒一盘!”
7月份的一个周六上午,朱黑在自己家里窗口边哈哈大笑:“老实姜,投资平台的网址我已经发给你5次了,怎么还没有注册啊……?”
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她看到亩叶钗和胡卢走进来。他们终于来兴师问罪了!她往门口跑,想冲出去,被朱黑肥肥的手给拉住了。
“怎么?连自己心爱的老实姜也要骗吗?”胡卢微笑地看着她。 她看到很少笑的朱黑也露出缺牙微笑地看着自己。他们都没有恶意!她难为情地看着亩叶钗:“亩姐……我爱的是……胡卢,我并不爱老实姜。” 她转身背对着他们:“或许我是喜欢听老实姜那恶心的甜言蜜语。可是,不拉一个人投资,我那2万元就无法提现,我弟弟就没钱读大学!”
她走到酒柜边,点燃一根香烟,抽了一口马上就吐出来,好像抽进去的是毒药。 她仍然背对着他们,苦笑着说:“投资平台是骗人的!我联系客服要提现,他居然要求我拉一个人投资。我头一个就想着拉胡卢投资。胡卢说得对,不能骗自己爱的人。可是,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不懂!后来听同行说你们税务局党委听从您建议,拿出20万元委托一家知名机构举办‘肺炎无情,税务暖心’的会计技能培训班。名额只有10个,您第一时间要人打电话通知我。被人骗又骗人,而且骗的又是我爱着的恩人。这算哪门子事啊?我就改变了欺骗对象……”
胡卢走到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说:“我们理解你的难处,我们今天是给你送三份礼物的。一,我们借你5万元给你弟读大学;二、你亩姐家电影院开始复工,明天你就去电影院上班……”他爽朗地笑起来。
“第三件呢,快说!”朱黑迫不及待。
“小李子,进来,猪猪在叫唤你呢,她猪草吃腻了,现在想吃果子了!”
“我家老胡嘴上也沾蜜了!”亩叶钗大笑了一下,露出上面那排牙齿。
多暖心的笑容啊!缺牙的有心人!
朱黑看到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穿着一件新买的雪白衬衣,腼腆地走进来。
“我单位同事,李白,丧偶,家里就他唯一的三岁大女儿。业务能力强,善良,实诚!最主要啊,绝对不是陈世美!”朱黑看看李白,低下头,脸上好像被人搽满了胭脂。 她眼角噙着泪水。
这次,她没有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