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老院里的疯老太婆

    　有件事儿，我至今难忘。那是我在敬老院工作的时候，头一天上班儿，我就跟院儿里好多老人聊天，上岁数的人都有许多故事，一整天下来我觉得自己仿佛穿越了多段人生，生命有种被拉长的感觉。夕阳西下，我有些感慨，人生短短，几许闲愁离恨，宛然一笑；多少沧海桑田，归来少年。

在快下班的时候，我看见一个老太太，手里拎着一个旧手提袋，匆匆忙忙径直的走向大门口儿，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当她走到门口儿的时候，就用一只手扶着栏杆，而另一只手从栏杆缝隙里伸出去，朝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使劲招手，嘴里还说着：“开门儿，开门儿，我得坐公交车回家。”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老太太为何如此着急，我走到她身边，想问问是怎么回事儿。

谁知老太太一把就拉住了我的手，急切的说：“小伙子，快给我开门儿，我得坐公交回家。”

那一刻，我分明感觉到老太太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着，我故作淡定的说：“大妈，您别着急，院儿里有规定，您要外出得有人陪着，您这是。。。”

她打断了我的话，还是那般急切的样子，说到：“我得赶紧回家，我那俩儿子下学了，得给他们做饭去。”

老太太的话让我有些茫然，这话倒更像是一位年轻妈妈的口吻，怎么她这个年纪还？正当我迟疑之际，见一个身材肥胖的女护工急匆匆跑过来，她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上前便用手拉老太太，嘴里像抹了蜜似的喊到：“妈，咱回屋儿，你儿昨天不是刚来看过你嘛！”

 老太太使劲儿的摇着头，依然重复着那几句话：“我得赶紧回家，一会儿该没车了，我那俩儿子下学了，得给他们做饭去。”

 女护工还是嬉皮笑脸的模样，边伸手搂老太太的腰，边轻轻摇晃着自己那胖如水桶般的身体，像哄小孩儿一样的说到：“妈，今儿没车了，咱先回屋儿，明儿再回家好不好？”

 老太太的表情变得有点失落，精神头儿也瞬间没了一大半，缓缓的不情愿的转过身，撅着嘴，像个垂头丧气的孩子，在女护工的“哄骗”下往回走，嘴里仍不忘重复着那些话，“我那俩儿子下学了。。。。。。”

第二天上班，我问了院儿里的同事才知道，这个老太太得的是老年痴呆，她几乎丧失了全部的记忆，甚至连自己家人也不认得了，院儿里的人都叫她“疯老太婆。”我对这种病知之甚少，据说这病到严重了，智力跟三几岁的孩子差不多。接下来的一段日子，我发现这位疯老太婆很爱笑，笑得有点傻，但很阳光，很灿烂，让人觉得她仿佛已没有了人世间的种种烦恼，像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孩子。她对身边琐事全不大关心，任凭女护工怎样收拾她的房间，她都高兴。而那个肥胖的女护工常逗她玩儿，像哄小孩子似的。时间长了，我也学着那个女护工的样子，还经常在兜里装几根果丹皮，哄疯老太婆开心。

疯老太婆的两个儿子每个月都来敬老院看她一次，对她还算关心，但每次来的时候疯老太婆都会问：“你是谁呀？看见我那俩儿子没有？”

他的儿子就会说：“妈，我就是你儿子啊。”

疯老太婆不相信，笑得直捂嘴儿，脸上乐开了花儿，说着：“你别跟我开玩笑了，我那俩儿子才上小学，没你这么大。”

但没过几分钟疯老太婆又说到：“我认识你，你是电视剧里那个谁，”搞得女护工和他儿子都哭笑不得。

后来的一段日子，我依旧每天看见疯老太婆在夕阳西下的时候，拎着旧手提袋，穿着那件旧外套，精神百倍满心希望的走到大门口，她依旧会向马路对面的公交车站招手，而那个身材肥胖如水桶的女护工也依旧每天来配合她演这出戏，结局也是可想而知的一样。

女护工每次哄骗的方式都差不多，“你儿昨天不是刚来看过你嘛！今儿没车了，咱先回屋儿，等明儿再回家。”台词几乎没有什么新意，但她每次的哄骗都会成功，从没失过手。而疯老太婆依旧低头撅嘴，满心失落，像个垂头丧气的孩子跟着胖女护工回屋儿。

我在想，疯老太婆的记忆，也许只在每天夕阳西下的时候才被唤醒，而这一幕伴着每天的落日余晖一遍又一遍的重复上演。敬老院里的人们也早已习以为常，司空见惯，疯老太婆的举动也像是被嚼烂了的菜根儿，喝透了的茶水一样，淡的没有了味道，仅成为敬老院每天晚饭前的一段不会更新的开场白。

再后来我离开了那家敬老院。我知道疯老太婆的“这出戏”依旧会在每天继续上演，而敬老院里的人也依旧会见怪不怪。再后来我听说疯老太婆病了，而且病的很严重。但据说她还是会每天挣扎着起来，依旧收拾她自己那几件换洗衣裳，装进那个旧手提袋，穿上那一件旧外套，然后依旧自言自语的走向敬老院大门口儿。

她就像是一位出家的和尚，每天口中念着同样的经，悟着不变的道。春夏秋冬如是，风霜雨雪如是，老了病了还如是。

         直到有一天傍晚，疯老太婆再也没有起来收拾她那几件换洗衣裳，装她的旧手提袋，穿她那一件旧外套。而她在奄奄一息弥留之际，嘴里仍不忘念叨着那几句话：“我得坐公交车回家，我那俩儿子下学了，得给他们做饭去。”

          而这也是疯老太婆心里唯一留存着的时光记忆！

（写在文末：我曾勉强的安慰自己，想到像疯老太婆这样也好，一生的荣辱全然忘记，像个孩子一样重新看世界，每天都有一点新鲜。但我也深深知道，当早已熟悉的世界慢慢变得陌生，当一切熟悉的人和事亦如初见，物是人非，疯老太婆的内心是多么孤独与无助啊！如果说这也算是人间的一种“返老还童”，就让我们大家一起来关心和爱护这些傻笑又可爱的“孩子”吧！）